六年前的暑假,我陪妻子回乡下老家生小孩。老家也没有什么多的人了,只有年迈的母亲还在守着老屋。孩子生下来了,是个胖乎乎的小子。年过六旬的母亲仿佛忽然间年轻了许多似的,便成天忙里忙外服侍着大人和小孩。每天一大早天刚麻麻亮,母亲就“悉悉挲挲”地起床来了,到屋外揭开蜂窝煤,生火,烧水,然后从堂屋里的背篓里捉出鸡鸭,鸡鸭杀好过后,母亲并不急着用烧开的水烫,而是慢慢地将鸡毛鸭毛,一点一点地扯下来,像宝贝似的,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雪白的大蛇皮口袋里。但我还是嫌母亲动作慢,常常埋怨母亲:“哎呀,晓得收起那些鸡毛、鸭毛做什么?卖得到几个钱嘛!”母亲并不生气,依旧小心翼翼地拔完鸡鸭毛之后,才用开水烫洗,点燃稻草烘烤,炖煮。天气热时,母亲就常到农贸市场去买鸭子来杀,母亲说鸭子吃了清热,解毒,对月子婆和小孩都有好处。每每热气腾腾地炖煮好鸡肉鸭肉时,母亲便乐呵呵地舀上一碗端进寝室,扶起睡在床上的媳妇,自己则坐在床边,看着媳妇一调羹一调羹地喝着鸡汤。有时候妻子不吃了,母亲便坐到我妻子面前,又一调羹一调羹地喂着媳妇吃,直到吃完时,母亲才如释重负般心满意足地离开去。那时母亲脸上密布的皱纹仿佛也顿时舒展开了许多似的。坐月子,大人还算要好服侍一些,尤其是襁褓里的小孩很不好侍侯的。每天至少要洗三次,而且水还不能丝毫飞溅到小孩的肚脐上,还要给小孩换洗尿片,捆好手脚、披衫等等。往往一会儿小孩又将屎尿拉在尿片里了,又得换洗,还得小心翼翼的兑好热水,将小孩抱在怀抱里,清洗之时,得用布片一点一点地蘸着热水轻轻地搽拭,母亲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搽洗小孩的时候几乎是眼睛凑到了小孩身上,吃力得很。洗完之后,又得将蘸满屎尿的布片放进盆里洗涤干净,然后拿到屋外晾晒,往往一天下来,屋外悬挂晾晒的屎尿布片,就像万国旗一般多和随风飘扬。夏夜坐月,天气炎热,乡下的蚊虫也多。母亲说坐月的月子婆是不能用电扇对着吹的,大人小孩吹感冒了都不得了,今后要落下病根的。于是一到夜幕降临,母亲做完厨房里的事情,稍微空闲下来,就又忙着跑到寝室里,坐到我妻子和小孩的床边,拿把大大的蒲扇,一扇一扇地为大人小孩打扇,一边打扇还一边絮絮道道地给我和妻子讲着月子里的什么什么的注意事项等等。往往很多时候,年迈的母亲在絮絮叨叨中,竟然倚在床边睡着了。而蒲扇却还捏在手中。9月1日学校就要开学了,早已满月的妻子、孩子也都要和我一起回学校了。临走之时,母亲给我们装了好大几大蛇皮口袋吃的用的,有腊肉、芡粉、豆瓣、红苕,更多的是小孩尿布片,甚至还有冬天的小孩穿的小花棉袄,花花绿绿的碎布镶嵌缝制而成,密密的针线脚清晰可见,也不知母亲是什么时候缝制的。最后,母亲专门取出两个枕头递给我说:“这两个是用鸭毛绒灌的枕头,就是用媳妇坐月杀的那些鸡鸭的毛绒灌的,软和,大人小孩睡了有好处的,不得落下病根!”望着两鬓花白年迈的母亲抖抖索索地递过来的两个花花绿绿依旧是碎布一针一线缝制的枕头,我和妻子竟都早已无语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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