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做饭尤其难评。姜不去皮,芹不摘叶,管它什么,一锅炖了完事。色香味,一样不占。为在此多留些时日,也为自己肠胃,叶娘殷勤揽下了一些活计。“缪公子,我来。”叶娘笑着,就推开了缪行己。“叶姑娘,真的不用了。”缪行己围着叶娘打转,试图插进去手。她的伤应该还没好吧。叶娘不着痕迹避开,只想他别在旁边碍事,便道:“子曰,君子远庖厨。公子读书人,快别在这里,当心熏得满身烟火气。”“君子远庖厨,是说君子要远离杀生之事,常怀恻隐之心,并不是不cao持家务。”“公子学识真好呢。那‘皋陶曰杀人者三’,后一句是什么呀?”“这……”缪行己木在原处,左思右想,却未能回答。他又回书房翻了半天书,还是没有寻到这句。待到晌午,缪行己虚心请问:“叶姑娘,你方才说的‘皋陶曰杀人者三’,不知出自哪里?”叶娘抬袖掩笑,“就是因为不知道、不记得,所以才问公子呀,公子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说来也是。缪行己叹了一口气,准备再翻翻找找。这一翻,过去月余。缪行己并不当叶娘是仆从,又不好解释家中怎么突然多出一个女人,便只能宣称叶娘是他远方表妹,遇难投奔他家。叶娘肤白而貌美,旁人见了不免好奇多问几句:“什么表妹?”“呃……”缪行己正忧愁如何应答,旁边的叶娘已经替他回答:“他三姨的小姑奶的大哥的儿子的外孙女。”“啊?”缪行己听得一愣一愣的,也没盘算清楚到底是什么亲戚,直接转向询问之人,应和道,“对。”邻居王家婶子却是知道始末的,常私下打趣叶娘:“你们这还不算天定的缘分?他二十又一,还是个举人,可惜赶上父亲去世,一直未议亲。你也没没嫁,可不正好?”叶娘也曾一本正经回答,自己终生不嫁,却总换来王婶念叨,后面就学乖了,不再这么回答。叶娘换了只手抱香瓜,漫不经心道:“我不喜欢文弱书生。”话音刚落,旁边走过一个全身缟素的男人。不是服丧的缪行己是谁。叶娘玩笑的表情僵在脸上,有点背后说人坏话被人当场逮到的局促。缪行己听到没听到啊……叶娘蹑手蹑脚走到书房,赔笑试探问:“吃瓜吗?”缪行己正在开新买的笔,点了点旁边的位置,面上带着一贯的礼貌笑意,缓缓道:“多谢。放桌上吧。”看这个反应,没有生气,当是没听见。她说嘛,她当时的声音又不大。叶娘欣然应好,退了出去,到河边洗衣。捣衣声声,叶娘唱起了吴语小调:“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独特的吴音飘起,四五个魁梧的影子笼下。叶娘怔怔仰头,见到来人,下意识想跑,还是被拽住了胳膊,逃脱不得。“可让我们好找!”为首者没好气道。“放开我!”叶娘一棒槌砸下去,用了吃奶的力气。抓人的吃痛,恼羞成怒,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打得叶娘脑壳嗡嗡。“你们干什么!”一声钟似的质问响起,一只手抓住叶娘胳膊,把她拉到身后。肇事几人见来者气势汹汹然文质彬彬,并不当一回事,好心劝道:“这位公子,你不要妨碍我们拿人。”在屋内听到动静出来的缪行己,瞟了一眼身后托着半边脸的叶娘,明知故问:“拿谁?”“你身后的那个女人,”管事拿出怀里的卖身契,指着白纸黑字,“是我家主人花了十两银子买下的小妾。喏,你看。”缪行己草草过了一眼其上签字,微微一笑,问身后的叶娘:“你叫叶泛吗?”叶娘摇头,“不叫。”“你们听到了?她不是你们要找的人,是我表妹。”管事好笑,“你们说不是就不是?”“你们才是,”缪行己反客为主,斥道,“瞧我表妹貌美,竟然私造文书,意图拐卖。我朝律法:略卖良家女子者,黥面,流三千里。我要带你们去见官。”听到略人见官,此人又谈吐不凡,几人俱变了颜色,喝问:“你是谁!”“在下缪行己,表字恭侯。”缪行己施施然道。听闻千乘县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举人,姓缪,很有学问,因父丧丁忧在家。想来正是此人。所谓民不与官斗,他们面面相觑,冷哼了一声,讪讪离去。缪行己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叶娘,想说没事了。她对上他的目光,却微微笑了一下。顶着被扇肿的半张脸。他以为她是个娇气爱哭的性子,实则好像不然,甚至还能调侃他:“公子什么时候学会耍无赖了?”“跟你学的。”缪行己脱口而出。叶娘不置可否,继续坐到河边,捶打起衣服,哼起了未完的歌:“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地道的吴语侬音,传自江南的小调。据缪行己调查,整个江南府道近年风调雨顺,并无水患。她在说谎。“他们要抓的,”缪行己问,“是你吗?”“是,”叶娘一棒捣下去,水花四溅,颇有几分泄愤的意思,“我被人打晕,卖给了一个四十多的老男人。生不出孩子,纳了十六房小妾,打死了十个。我骗他说能治,趁采药的功夫跑了。”
“他也信你?”“因为我确实给他治了一下,有点起色。”就像叶娘准备从缪行己这里顺点钱,也会先老老实实做一段时间的事一样。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她确实是个很厉害的骗子。否则她怎么活下去呢。就像她要笑。缪行己心中浮起一股复杂的感情,觉得有趣,又有丝丝悲伤,“叶缜,叶泛,想来都不是你的真名吧。”“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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