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才罢,讨个长命百岁的意头。因而两个人也没急着睡,坐在榻上,丫头们进来磕头摆手,池镜照例将散钱堆在个盘里,叫她随意抓取。大家得了钱,嘻嘻哈哈地散出去。这时回想这一日的光景,真是恍然如梦。池镜原本胸口里堵着许多酸话要说,可到底没能说出口,异常沉默。玉漏知道他一定看见了西坡,两间厅相对着,他不可能看不见。她不想他问起来时撒谎,所以故意避开,吩咐金宝去叫石妈妈抱了仙哥来。她不知道这举动在池镜眼里是种怀念,因为仙哥和西坡有些渊源,她此刻看着儿子,会不会有些别样的情绪?仙哥在这屋里有张吊篮床,知道玉漏久抱不住仙哥,石妈妈便将那竹床拖来,仙哥放在里头。玉漏俯着上身,“咄咄”地弹着舌逗弄儿子。池镜也像被逗着,眼睛不由自主转到她面上去,“你忽然爱起他来了。”口气有点讽刺,因为玉漏从没耐心这样逗孩子,今日忽然慈爱起来,难道是西坡的缘故?他禁不住这样想,尽管方才席上已准备接受玉漏与西坡的过去了,也架不住越想心头越酸。玉漏直起腰来道:“我生的儿子,我不疼谁疼?”“先前又不见你这样疼。”“他一点点长起来,自然我也就一点点爱起来。”也说得过去,池镜一条腿踩在踏上,瞥她一眼,“没有别的缘故?”“什么缘故?”玉漏只管装傻。他极轻地哼了声,又没说别的,不肯承认他儿子的命真和西坡有关。玉漏睐着他一会,笑说:“神佛怪异的事,我是不大信,你信么?”
他没应声,本来也是不信,但总像是那些再不迷信的人,也仍信好的不灵坏的灵。“老太太是年纪大了才那样说。”池镜把犹豫间把话头兜回来,“老太太叫你去谢人家,你谢了么?”他斜着眼梢看她,审犯人似的神气。玉漏就知道躲不过去,愈发端起腰来,“谢了啊。”“除了谢,还说什么了?”“丫头在跟前,还能说什么?”倒也是,不过他想到他们一定是眉目传情,许多不能说的话都藏在彼此你来我往的眼波里,只有他们自己能看得懂。这更刺激了他,吭吭笑道:“要是没人在跟前,想必是要互诉衷肠了。”玉漏撇了下嘴,“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信。”“你说过什么?你说过么?!”他忽然拔高了点声音,目光有些凌厉。她想起来,每回说到西坡,都是含混而过,她的确从未对他十分明确地说过什么。也许正因如此,才成了他心里的疙瘩。从前是故意要他悬着心,好放不下她,后来是不肯在西坡的事上撒谎,她不能昧着良心说对西坡从没有一点感情,太对不住西坡了。但此刻她忽然说:“我和他是完了,总不能因为完了,就能抹干净从前的一切。”池镜闷着没说话,两个人都感到无奈。静了半晌,池镜倏地说:“那十两多银子,他早还了,是我没告诉你。”他抿了下干涩的嘴唇,吞咽两下,歪正了看她,“我怕你放不下他,其实无论怎么样,那是你的过去,你不可能忘得了,我是多此一举。”玉漏想了想,笑了,“我要真是个全然见利忘义的人,你又不会喜欢了。”池镜想着也笑起来。顷刻不知怎的,仙哥也咯咯笑起来,池镜走到这边挨着玉漏坐下,晃他的吊床,“臭小子,你笑什么?你有什么可笑的?”仙哥亮珵珵的眼睛一会看他,一会又看玉漏,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瞧新鲜似的转个不停,也笑个不停。池镜发现他渐渐长大,有些玉漏的样子,又说不清哪里像。玉漏却说:“他长得像你。”“哪里像?”“那双眼睛,好像时时笑着,有情又似无情,招蜂引蝶的。”池镜不可置信,“我几时是这样?”玉漏朝着他轻轻呸了一下,笑着乜他。正好此刻丁香进来回话,“田旺说园子里都预备好了。”他点了点头,理着衣襟起身。玉漏因问:“预备好什么?”池镜一手牵她起来,不以为意的口气,“预备了点烟火来放,哪有过生日不放点烟火的。”这也是池家的旧例了,每年谁过生日都要放一些。玉漏跟着他到园子里去,不见老太太她们,说是看多了没意思,没来,在屋里看看也是一样的。池镜提着盏灯笼,在那簇夹竹桃前的空地上,命小厮们点火。砰砰接二连三地蹦上去,顷刻把漆黑的天炸开。玉漏没想到会比别人过生日时放的要多,各色各样,把前头那片池塘也照得五光十色。池镜抬着脑袋朝天上看,有种无力的苍凉之感,失落地笑说:“我知道,现如今这些东西你都见识过了,再也不会觉得有多稀罕。大概心里念来念去,倒还是从前王西坡家的那点油腥好吃。”不知怎的,玉漏听了忽然想哭,一时不顾小厮们还在前头点烟火,就从旁边用两条胳膊抱住他的腰,“可我也知道,眼前的就是最好。”池镜楞了楞,低下头看她,她十分依恋地将脑袋贴在他臂膀上。那田旺正要上前,看见这阵仗,吓得没敢前来,忙招呼着两个小厮暂停了点火。天色须臾又黑下来,可以看见月下的愁云惨雾,一丛丛的树影花影假山影,仿佛走到荒山里来了。唯一的光是他手里的灯笼,两个人是相依为命。他抽出胳膊来圈住她,笑道:“这是你对我说得最好听的话。”顿了顿,揉了揉她,“是不是在诓我?”玉漏笑着仰起面孔,“我诓没诓你,你难道听不出来?你不过是在和我装傻。”她把脸埋在他心口里,口气像在撒娇,“起头就是。”“你讲清楚,到底是谁和谁装傻?”玉漏想到,千抵万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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