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他就明白了一件事,即便是跪着和人要钱,也比站着向人讨爱要有尊严得多。所以更不能向玉漏讨,只能逼她,逼得她走投无路,她比他还要急的时候,自然就听凭他处置。他笑着向永泉点点头,“房子的事你别闲,还是要继续寻着。”永泉笑道:“昨日正巧有人荐了一处宅子,我听着倒好,里外两个院子,六间屋子。”池镜马上往外走,“你带我瞧瞧去。”永泉一面回头看,一面紧追而去,“一会好像要叫三爷跪灵呢,怕老太太找。”“一时半会还轮不到我,怕什么。”两个人骑着马就奔着那宅子去了,比前头瞧的几处都好,又敞亮又整齐,连廊上的柱子都是新上的漆。听说东家是户有些家底的富商,刚把这宅子修整过,可惜前不久住在原籍的老太爷去世了,阖家要搬回去替老太爷守孝。池镜挨间屋子瞧过,简直是比着玉漏那说法造出来的,哪再找如此合宜的去?因此还没问价钱,就对永泉道:“跟东家说,这宅子我要了,问他什么日子付钱过契。”“唷,那得等这家老爷从杭州再赶过来。”池镜点头,“你催着那作保的人。”仍旧骑马回四老太爷府上。那雨终究没落下来,下晌天又放晴了。吃过晚饭他骑马特地赶回家去,想着应当要告诉玉漏一声。她得知道,他只能给她这些,不论她情不情愿。因为她给他的,只值这些。傍晚的时候,玉漏园中闲逛回来,蓦地看见池镜坐在她屋外花架旁的石头上。那花架上没有晾衣裳,坠着密密的紫藤花吊子,他穿着素白的衣裳,低着头,侧身嵌在那一片紫色的烟云里,那一种淡远和恬静,令她忽然记起从前的某一个傍晚。那时她娘叫她爬到屋顶上去换几片瓦,其实她惧高,但她爹不在家,她娘的身子又笨重,玉湘去了胡家,玉娇又偷懒不肯,只好由她去。她小心翼翼地爬在屋顶上,倏听见西坡在底下叫她:“你别动。”随后他从他们家那头踩着梯子爬到她们家的屋顶上来,扶她坐着,替她换了瓦。要下去的时候,她推说她不敢,等她再坐会。西坡只好陪她坐下来,大概是怕她不留神掉下去,挨她挨得十分近。她有种隐秘的喜悦,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因为他的贴近而颤动,心也在细细地颤动。她笑道:“原来蛇皮巷是这样子,还真像条蛇。”连家是后头搬到这里来的,祖父死后分家,她爹没分到房子,拿钱在这里另买的。她娘常抱怨这条巷子又长又逼仄,她也是认得了西坡,才有点适应了这里。西坡是自幼生长在蛇皮巷里,对这里很有感情。他说:“这巷子窄有窄的好处,走的人少,倒宁静。”西坡有西坡的安稳,玉漏有玉漏的动荡,她知道他是个没野心的人,只是看着像个读书相公,其实骨子里像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一辈子不可能有很大的出息。她看不起他。可这一刻,一切的不同都融洽在这堆残砖败瓦上。那远天的紫红的烟云,极容易把人引入一份恬静的未来里去。但她知道,那未来只是短暂的错觉,将来还可以变成个穷苦冗长的噩梦。即便走到今天,她还是这样想。也知道贪慕虚荣很不高洁,说出去不免要受人唾骂,不过对自己,可以坦诚一点。“站在那里做什么?”池镜调目看见她站在洞门底下,又闲逸地转过眼去。玉漏方回过神往里走,“我在想,你怎么忽然回来了,那边府里不忙?”池镜慢慢站起身来,以漠然的口吻道:“我回家换衣裳,二嫂请我帮她带点东西过去,你给找一找。”两个人一前一后往正屋里去,院里的丫头都四处乱逛去了,并不怕给人瞧见。但他们因为觉得上回是不欢而散,都很自觉地不挨近。进门玉漏问:“二奶奶要带什么过去?”“两身换洗的素服。”池镜淡漠地在榻上坐下,眼睛不怎么看她。玉漏自踅入卧房里,一时找了素服出来,用个包袱皮裹着交给他。他拿着就要走,到碧纱橱外,又倏地掉转进来,在她面前站定,微笑起来,“我今日看了座宅子,简直就是比着你的心意盖的,明日我回来带你瞧瞧去?”玉漏温柔地笑着,“你不要费那个钱。”他有些变了脸,眼色轻蔑起来,“你可想清楚,真不要?”好像是给下最后通牒的意思。玉漏仍旧笑着摇头,“给人家晓得了,于你的名声只有坏处。”“你真是替我考虑得周全。”他口气中有点嘲讽的意味。玉漏怕和他吵起来,知道那些虚情假意的话再不能轻易瞒骗得了他。为什么他不就此“算了”?她想她在他还是有点份量,只是不够她理想的“价钱”。她转过身去选择不开口,就是要叫他没办法。池镜有点发怒了,掣住她的胳膊一把将她转回来,本来是要说些狠话,叫她“不要就滚”,他再没好性与她耗下去。但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是一种木质的香气夹着一股衣裳刚洗过的皂香,最先燕太屋里有一只大圆角立柜,就是这味道。他闻到这味道,就说不出狠话来了。感觉是又睡在那柜子里。那时燕太太才刚进门,急着在老太太跟前卖好,也肯勤勤恳恳地做一副母亲的样子,常和他游戏玩耍。有一天黄昏他们捉迷藏,他躲进那柜子里,她一时没找到,他在里头沾沾自喜。后来渐渐笑不出来了,因为一更过半她也没能找到他,完全忘了和他在捉迷藏这回事。下人问她:“怎么没见小三爷?”她打着哈欠说:“兴许是往桂太太屋里去了吧。随他哪里睡好了,难得我耳根子清静一日,我烦也要烦死他了。”因为听见她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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