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绯色繁花交领长衫,衬极那双生动艳丽的眉眼,藏尽风花雪月。
王爷与石榴二人难得似寻常眷侣一般同游夜市,在二楼南厢房坐得高高的看戏。
这是给高官女眷留的位置,门帘用纱蒙着,外头人瞧不见里头,只有个轮廓。
等王爷将糖葫芦、小糖人等玩意儿买上来时,石榴这厢已经兴冲冲地叫上了一大壶女儿红。他诧异地望了他一眼,最近这爷不知怎么地,时常找些五岁小儿吃的甜腻东西喂予他。一双狼眼非要盯着他乖乖吃完,才伸手摸摸他后脑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固执与满足。
石榴摸不着这人是有什么给人当老妈子的癖好吗?每回抱怨自己不是三岁小儿,过两三年都及冠了,不吃这种甜东西,就会被那人以“你还太小”的眼神怼回来。
恐怕是只有御史令大人在,才能体会出某种迫切想要弥补的深意吧。
石榴只兴奋指了指下头戏台:“都不知道现如今唱哪一出了。台上那个是名角儿,像是前些年演《白衣卿相》的那个,长得忒好。”
王爷嗯了一声。
【常言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欲将真情与她讲,未必她心似我心。罢罢罢!我伤心伤心更伤心,岂可暴露讲真情。】
一开口,雁王便眉心一蹙。
是谁费心给他点的这出戏?
他不动声色望了望周遭厢房,无果,又望向对面看戏的石榴,这会儿大半身子都倾靠在栏杆外头,正兴致高昂。
雁王抿了抿唇,没言语。
下一句是个旦角儿,扮相是作新婚燕尔的妻。步履窈窕,悲恸唱道:
【见冤家半句阴来半句阳,我兰贞不是当初的诸葛亮。那冤家不说真情话,不由我独自徘徊心惆怅。他说道不住钱塘住南京,不姓张来我本姓曾。爹爹曾铣为总制,曾荣是我的真名姓。一家人本享天伦乐,恨只恨朝中出奸臣。奸臣上殿去谎奏本,斩我全家一满门。到如今我天涯茫茫四处奔,举目不见一亲人。】
王爷头“嗡”地一响涨得老大。
石榴那张漂亮的脸一刹那白得像刀刮过的人骨。艳丽袍角空落在栏杆上,似一朵孤崖之上摇摇欲坠的、快要开败的花。
男人问他怎么了,倘若不好看,便回家。
石榴眼睛盯着台下一片流光,身子抖得厉害,嘴角却勾了起来:“好看。比之前高爷点给我的所有戏都好看。举目不见一亲人,这句填词妙极,最得我心”
戏台金碧辉煌,那些看客们兴冲冲地开始唾骂,为曾荣的遭遇而打抱不平。
只石榴一人静静站在栏杆后,目色空洞而悠远。
下一段戏更是随着决绝词曲,唱进耳里,带着愈发撕心裂肺的哭诉:
【骂你奸贼老严嵩,横行霸道在朝中,我爹爹南征北战赤胆忠心保国家,你屈害我父心太凶,你以为斩草已除根,偏偏逃出我两弟兄。小生若遂凌云志,先斩你奸贼老严嵩!】
满门忠烈零落成泥,只留幼童侥幸逃脱。围春翠帷,一袭红裙妒杀石榴花,赔笑万场。双亲遭难,连其牌位都不敢供,故人亦不敢认。
座客三千,世间竟无可信之人。
台上唱戏的痴了,唱得肝肠寸断。台下看戏的痴了,看得如坠寒渊。
却又听得那女花旦悲唱道:【既然是曾严两家冤仇大,为什么将兰贞的终身去许曾荣。怪不得他见我象眼中钉,夫妻到老合不拢】
唱至此,王爷已心空目涩,芒刺在背。他不愿再看了,后悔了,后悔带这人看这出戏了。合不拢,凭什么?
可他又念及之前也曾默许徐令江充等无数谋划,迫切地想尽快给顾家翻案,找出石榴言行中的纰漏,逼他承认,也不过是想自私地想让这株艳丽石榴移栽到自家后花园里,无人觊觎。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此前动过无耻心思,对这种唯一的、小心翼翼的信任来说,都是践踏。
可他不想,不想到老合不拢。
王爷想去抱他。
石榴向后一躲,拒人千里:“等看完戏,回去随你折腾”
那一瞬间,爱恨、怜惜与悲痛,千种情思一齐涌上雁王心头。他好像在某一刻间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花魁或许不是他找的那个人。
八年流离,他记忆里的小十六几乎是变了一个人。虽然生气都会皱鼻子,笑时一样漂亮,但那时的他,哭或笑都是真心,毫不掩饰亦不回避。眼前这个石榴却比冰封的湖面还要冷,比玄铁还要硬。
两人这般沉默对坐着。王爷眼瞧着石榴将那坛女儿红打开,金盏边沿蹭着少年的红唇。酡红倏地上了脸,那酒浓烈似火烧,竟呛得人咳嗽不止。
王爷猛拽住他的手,哑声道:“一杯已是极烈。你若还未尽兴,我替你这杯。”
石榴却不领情,当着王爷的眼,抬手又抿了第二杯,才道:“爷酒量一杯倒,我抬不动。”
男人目色一沉,低声引诱他:“你不曾同我饮酒,又怎知我酒量?你认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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