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的致命之处就在这里,我们当初议事,并不是没有想到这点。”神帝道,“不管是谁,都不想自己真正地不存在于世间,那些以死明志的人并非想死,而是想活在所有人心中。我们不会做真正的无名者。那对自己不公平。”这话放在从前,哪怕是几年前,听进耳中都会非常可怕。好像已经为未来宣判了极刑,也宣判了每刻辗转、万念纠结的无意义。如此荒诞。但明韫冰忽然想到,梁陈摧毁第一阶天,决定冒险一试的时候,他应该也是知道这些的吧。世事如潮,人是其中的一滴水,海平面刚浅一层又覆雨,无非如此。一道修长流光闪没,在他手上变作一把金锥。可他还是说,你我永生永世都别想解脱。明韫冰眼底出现了一个穿彻洪荒大泽的奇点,似乎看见无数前辈倒在这条大路上,风雨饮畅。就这样走下去,也可能什么也没有。赴死也是没有意义——甚至是没有时间的。你那些火燎的伤痕,只是一副渐行渐远的沙画,不能在任何地方留下痕迹。你倾尽所有吐出的热血,不过是一点红锈,马上就会被弃解。胸中那把万古长刀,只是一把春风吹又生的杂草。所有的爱恋,都是一厢情愿的痴狂。世界不曾对你沉默,也永远不会对你回应,这才是永恒的真相。这才是复活的奥义,这才是清醒的事实!他轻轻闭上眼,有生以来第一次露出了一个近似解脱的笑,扣在灵魂上的重重枷锁依次松开,魂灵从未感到这样的超然。“就算如此,那又怎样?”神帝脸上露出一点轻微的惊诧。金锥骤然凿在了冰塔的尖顶上——那一瞬间只听“咔嚓”一声轻响,结在人间的薄冰顷刻爆裂!两人脚下瞬间踏空,失重而坠——就算没有人知道,就算无声无息地永远沉寂,无人知道这一隅的世界如何轮转。无名无利,毫无意义,毫无意义——“即使如此,那又怎样——!”热血撒在地上乱为泥浆,那又怎样?一腔爱意只是杂草,飞逝枯黄,那又怎样?那些角落里阴暗生长的奇景,从来无人欣赏,那又怎样!不是还有你陪我一起堕入这永恒的虚无吗——十万里海面载起一叶扁舟,身高九尺的业师捋须而去,似乎登仙!万千碎冰飘洒而下,随浪而起,积雪数尺的大地之上吹起寒风几万里,带来一阵悲歌奏乐之声,却热闹异常,乒乒乓乓似登台高唱!与人居,长子老身,死不哭足矣,鼓盆而歌,不亦甚乎!
如涛大乐越愈发激越,欢而又悦,喜上加喜,为世间苦难演绎悲歌,为千年斗转献礼奏乐!变化,变化,迷离多态的更移,乐而转悲,悲极大喜!神帝便微笑了,形体湮灭之际,一只手爪闪没一瞬,不着痕迹地穿透虚影,在明韫冰纷飞的衣摆贴成一副雪白的刺绣。疾催猛撼的天穹下,卷风飘飏,第二代神明就此陨灭——“我不恨……”恨无可恨,相思无凭,恨亦无凭!幽魂在冰天雪地里千拆万解,无数书卷在他眼前铺开,一心报国的老臣,以血荐祖的文人,宁死不降的将军,单刀入营杀敌万千的英雄,愁绪百转的词客,夜雨思戍的孤村羁旅人,放飞青鸟的多情者,多少人独上重楼,望着明月叹这离愁这样的剪不断却理还乱。多种面孔在他面前铺开,不同喜悲里同样地触手不可及,如梦。伤极却喜,喜极而泣——有何可喜?有何可悲?有何可叹?有何可恨!人生这一程,痛多乐少,郁郁而不得志该是古今多少人同悲共喜的一大好结局啊!明明万事转头都是梦,梦为客,客饮江水恨离愁,愁肠百转奔仙山,山中不知何处乐逍遥,逍遥徜徉漫人事——人世多苦游,苦游也乐游,乐忧似无忧,何必烦解忧,一蓑烟雨险厄游,兹游奇绝冠平生!随着这气势昂扬的叹词,婆娑山海之中出现了一根极长的纯金杠杆,穿天挑地,一眼无穷极!那是开天的杠杆,它真正撬住的,是平衡界瓦解前的那一刻“此境”。利用凡尘的杠杆,四两可以拨千斤,只需要找到合适的支点。这根穿透山海的杠杆,支点正是那棵参天的阴阳树,而那只本该撬按的手——冰雨漫天彻地破镜纷下,无尽的寒凉里一道久违的风终于如约而至,从南方送来不息的生机。虚空咯吱一声,却似有万钧巨力照头压下,杠杆朝天撬动!阴冷恐怖的风雨被开天一举撬起,那是经年的苦痛。孜孜不倦的复苏。就要在这个世界新生,我们就要复活。凤凰酩酊大醉绕飞不止,雪豹抖落肩上的冰絮,轻轻地叫唤了一声。天地再度焕发了千疮百孔,连通着第三阶天的法门收放不止,互相吸引,渐成一口巨大的漩涡,雷暴在半空中触目惊心,一道寒光在阴阳树上,杠杆的支点处闪烁不定,那光愈发闪烁,闪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随即细芽生长的声音第二次出现,数以万计的孔洞像被灌溉的田亩一样呼吸着,似乎有枝叶将要探出,似乎有人在惨厉地哭,不知道那是怎样的痛苦,但那冷入骨髓的甚至让极阳的凤凰都黯淡下来,披着红装的华丽羽毛生生褪色变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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