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气”越来越黑沉,几乎如在炼狱。小溪愕然地发现,那只原本有些仙风道骨的青牛,在这种折磨之下,眼珠子竟然渐渐变成了血红色,就像被污染的青花瓷。不仅如此,它全身上下,都在切肤之痛中,变得暗淡阴沉,就跟一只砸进沼泽的白鹤一般,又中了沼毒,无可奈何地被抹去了从前的高洁。眼看阵法快要把青牛吞噬,明韫冰却突然眉头一皱,就像有根刺痛的神经突然被狠狠一扯似的,踉跄了一下,眼睛里骤然浮现了两点光。那微光把竖瞳收束回去了,与此同时,他脸上竟然出现了一点紧张。这种表情出现在他脸上,那真是奇了怪了。就跟两人火拼到一半,对面那左青龙右白虎的壮汉突然说不打了我娘喊我回家吃饭一样。这恶鬼有妈没妈不知道,但表情确实很像——也就在这时,河的上游隐隐约约地飘来了一片云,散在了青牛的身上,明韫冰一眯眼,就发现那不是云,而是一根又一根的白色的细丝。就像鹿尾。这种细丝费劲地跟他画出来的阵法抗衡,可谓身残志坚,虽然打不过,但仍然要打。十几根转眼就被剌断了,但仍然迎难而上,颇为不屈不挠。——有一缕“云”还找死似的飘到了他手边,有话好商量似的,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指尖。明韫冰一顿,与魂契带来的灼热从心口蔓了上来。他心里非常复杂,脸上恢复了面无表情,待看到那洁白的丝线被蹭上了血色,突然就放弃似的,一抬手。下一刻,他脚下就刮起了一阵黑风,嗖的飞沙走石,转眼就雁过无痕了。走的确实比“我妈喊我回家吃饭”还快。那青牛被缠到一半,阵法就散了,却也奄奄一息,动不太得了。小溪战战兢兢地扒着石头,看着它在水里,遍体鳞伤,鼻间发出沉重的喘息。它真的很奇怪,所有人遇到疼的第一反应就是挣扎,宣泄躯体上的剧痛,而它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好像没学过反抗这项技能。天尊的坐骑,都这么没心眼吗?其实小溪觉得,它也未必打不过那只恶鬼——伸条腿把他踩死不就行了。孩子正在那胡思乱想呢,就见上流竟然影影绰绰地,一团黑影渡了下来——那是一条船!船上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朦胧如剪影,看不清楚面貌。——这又是谁?不等他搞懂,一阵风已经从那牛鼻子里喷出,一鼓作气地把小孩苍蝇似的喷了出去,小溪只觉得身躯一轻,天旋地转,再睁眼时,身体又被清亮的水拥抱住了。他一扑腾,发现自己回到了玄帝河,不过已经身在下游了。
身上除了水湿,别无他物,没有人油,也没有魂元,河水欢快地往东流去,方才的一切像是青天白日里一个荒诞的梦。他甚至还抱着自己砍下来的那条柳枝。孩子懵懵懂懂地被河流推着,打摆子似的在河道里转了四五圈,差点被推出镇子,这才想起来要爬上去,于是靠着绝佳的泅水技,身体灵活地一摆,蹿上了岸。他拖着湿漉漉的身子往河岸边的草丛里钻,感觉自己是有点儿倒霉的。不管刚刚那是真是假,他这是被水直接甩过溪外边儿来了,离天柱山愈发远了,要回去可能还得走半天。他出门少,又不认路,还没学会打手势跟人交流,这么一想简直想一头撞死。听说过溪外面的人都青面獠牙的,八百个心眼,能把人吃的骨头都不剩。小溪唉声叹气地往前扫,手里倒是自始自终紧紧地抓着那柳枝,好像个拖着家传之宝的水獭。“啊!!”突然一声少女的尖叫。小溪吓得以为自己青天白日遇见女鬼了,心想果真险恶,可惜他不能一起尖叫,只好把柳枝摆到前面,簌簌地抖了起来。“妖怪!是树妖!”那少女说,下一刻一团明艳的红火冷不防在面前盛放,争前恐后地朝小溪环抱过来——啊,我命该绝——小孩想。然而那灼灼的火舌探到他的头发梢时,金光骤然在那窄小的缝隙里滑成一面,再狠狠往上一扫,把那火势给拍回去了。“嗞——”孩子的总角辫子和树枝的末端被烧焦了。“哗啦——”一盆水兜头浇下,把小孩浇成了一只新鲜出炉的呆滞落汤鸡。“……”“——徐翾你一天不闯祸是不是就难为你了!那是个人!”一个人骂说。小溪才看见不远处的一行人——一匹马三个人,马上一个,走着的两个。那马好像被拖欠薪水五百年,鼻孔朝天,直翻白眼,前蹄时不时就在地面上乱踢,土尘漫天。站也站不安分,训人的是把着缰绳的高大男人,马一动他就被拽一下,一看就很好说话。那唯一有殊荣骑马的好像不是唐僧——一头乌发浓密,穿了身深青色,衣料上精致的竹纹在明媚的光下闪出金线的冷光。那少女没穿裙子,穿了身便装,额上还系了抹额,颇为英姿飒爽,手持一张大弓,被包住的小臂肌肉绷紧,被训得脸红,躲躲闪闪地往马边挪。“我看错了嘛,我看错了。”徐晓晓狡辩。梁陈那个气:“你别往那边躲,动不动朝人喷火到底是什么毛病?你就不能控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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