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六这天,已经改作“渭阳侯府”的原昆阳君府,收的生辰贺礼多到要撑破屋子,但邓弥看上去并不是很开心,邓康偷偷翻过了送礼名录,似乎看出了点什么,却一字都未敢言。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入冬了。天子诏令,使杨秉代刘矩为太尉。杨秉新官上任,所做的将之从远地移栽过来。杨洋不懂梅花,他也不像杨馥,有痴爱着的某一种花。婢子走远后,杨洋走近那株梅树。清香扑鼻,那一枝枝,一簇簇,满目可见的纤柔花瓣和细巧金蕊,像一大片缭绕的绮丽云霞盛开在眼前,确实风姿卓然,十分招人怜爱。杨洋带着几枝红梅探访渭阳侯府的时候,听说邓弥是在练字,可是他看见案头上的墨都没有研开。“送给你。”杨洋笑着将一束早春的红梅递给邓弥,“自己家中开的,听下人说和别处的不一样,我瞧着好看,所以折了几枝来。”邓弥微微错愕,继而道谢接了,转身去放花。杨洋在旁边找地方坐下,一面看她将花放进空瓶中,一面笑着说道:“你很久没有去过我家了,我爹娘常常会问起你。”算起来,从去岁腊月就开始忙,是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去过杨府了。邓弥没有很在意,随口应了一声:“哦,家里有很多事要打理。”渭阳侯府中的仆人奉了香茶来待客。邓弥将花插好了,回身走来,闻见茶香,含笑叙话道:“巧了,这茶是融雪水冲泡的,今日饮此茶,对面赏看那梅花,真是相得益彰。”杨洋看着她低眉坐下,欲言又止,没有立刻接话。饮茶间,邓弥带眼瞧见他袖口染了一片墨,不禁莞尔打趣:“以前有段时间,我很爱看风物志,书堆得满屋子都是,甚至专心到会忘记吃饭,阿娘就笑话我说,我能和书过一辈子,实则不然,我那只是一时兴起,远不如你,爱书成痴,能同笔墨纸砚天长地久。”杨洋意识到袖口有墨迹,因为这样的失仪,脸上立刻红了一层。“没有关系的,下次出门前注意便是了。”邓弥温言宽慰了羞窘的杨洋,转而又笑道,“啊,要说起来,你们杨家人仿佛是天生的爱读书,从前也总是听人说起,杨馥爱书惜书,年纪轻轻就博览天下群书,几乎没有他不晓得的事。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想的呢?难道真的生来就觉得诗书典籍最好?”杨洋想了想,压着衣袖,将手放在膝头,轻轻摇首说:“不是,我——”张张口,忽又顿住了。邓弥迷惑望着他。“我……我知道馥弟的学问很好,我想多努力一些,尽可能地像他。”杨洋牵起嘴角,半腼腆又半羞涩地笑,很快低下了脸。那轻柔的笑意,却令邓弥忽地心酸。尽可能多地,活成另一个人的样子……不约而同,她和杨洋都走在这条路上,退无可退。可是看着那样毫无怨尤、诚心接受的笑容,邓弥又觉得有所安慰,以前的杨洋鲜少会笑,但如今改换了身份,他渐渐给人不一样的感觉——性格柔顺、爱笑了很多——或许,这才是最真实的他。卸下以前冰冷的外壳,有机会接受命运全新的安排,这样多好啊。邓弥犹自出神,杨洋在对她说:“何况书中乾坤大,我的确学到了很多。”邓弥转回神来,陪笑,不说什么。春天的天气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出着日头,阴云片刻,继而就飘起了小雨。屋外隐约传来仆妇相呼收衣收物的催促声。邓弥转头望着外面。
杨洋看着她白净秀美的侧颜,心底里一点点柔软起来。温热的掌心覆住了几案上的那只手。邓弥陡然一惊。“我真的很感谢奚夫人教我识字念书,”杨洋轻声开口道,“没有她,我现在会很吃力,而且也不会有信心能变得更好。”邓弥想抽手,却不想对方握得更紧。“你方才说错了,我不是想和书过一辈子,我只是想和你,过一辈子。”邓弥脸上倏忽惊白,她诧异抬头,正对上一双温柔漆黑的眸。完全的……不知所措。邓弥脑子里很乱:“可是,可是我……”“我知道,你现在是渭阳侯,但是在我心里,你永远只是阿弥。”“不,你不明白,我不可能……”“可以的,我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杨洋将她手抓得更牢了,目光里透出坚定的光采来,“我已经‘死’过一次了,爹娘凡事都顺由我去做,他们听到过京中的流言,甚至主动问起过,我和你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会忽然变得亲密,如果你还要继续做这个渭阳侯,我不会阻拦你,但是我希望,我们两个能够在一起。”邓弥心里真正喜欢谁,他不是分辨不出。此时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说得小心翼翼。杨洋决口不提窦景宁,因为他不敢提,他怕一说到那个名字,他从开始就会输。在那个短暂的瞬间里,邓弥恍恍惚惚像过了几世那么长,她什么都没有想,但是心里有声音在提醒她,不能接受,要立刻拒绝。神思混沌的邓弥忽地整个人一震,仓皇挣脱了手:“不!”杨洋瞬时僵住了,眼里的神采也很快黯淡了。邓弥看着他,然后抿紧唇角别过脸去,细声地说:“对不起……”“我不够好?”“不是!不是的!”“那是为什……”“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邓弥抢白打断了他的话,她心中慌乱,两手紧紧交叠着压在膝上,她努力压制着自身的情绪,也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要再发抖,“我、我从来没有想过那些,以前是怎样过的,以后也会是怎样,我……不希望有任何预期之外的事发生。”“预期之外?”杨洋自嘲地笑了笑,问,“那么,我也是属于预期之外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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