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城内宵禁。大雨几乎是在转瞬间,倾盆而下,势要将整座皇城都淹没。闪电催着雷鸣,一阵接一阵捶击在宫殿正脊两端的脊兽上。韩非立在宫殿屋檐下,手中提着的宫灯却几度被骤雨大风熄灭。深夜的殿外,除开宫中守卫,只有韩非还立在这里。手中的宫灯,在骤雨大风中,飘飘晃晃,一不留神又“噗”一下熄灭。韩非从袖口里掏出火折子,正思念着要再点上,就听得“轰隆”一声雷响,有杂沓的脚步声踩着雨水从远处走来。“钟大人总算来了。”闪电中,韩非一眼就看到了在接引太监身后的钟赣。那身如今朝中不容多见的麒麟服,穿在这一位身上,果真称得上龙章凤姿,也难怪今上会如此偏爱这一位。就连气度上,也只有这一位,才更像已经过世多年的老侯爷。“韩公公。”钟赣走上殿前石阶,双手抱拳,“今上急召,可是出了什么事?”“钟大人进殿便知。”韩非侧身回礼,看了看退下的接引太监,开口笑问道,“听闻钟大人前些日子向人求亲了?老奴在此,恭喜大人了。”“公公客气了。”钟赣颔首。他身上的麒麟服此刻滴着水,按理该去偏殿换身整洁的官服,只是韩非并未提醒,他便顺势抬脚进殿,由着那雨水顺着衣袍滴落殿中,带起长长一串水渍。殿中焚香,混着药的苦涩,宫灯亮着,却有些昏暗。本该因药效昏睡的天子,此刻却靠坐在龙床之上,近身的小太监正接过天子喝完的药盏,见钟赣走近,忙躬身离开。永泰帝今年已过四旬。□□驾崩那年,永泰帝尚未及冠,却力排众难,奉旨登基。如今,四旬的永泰帝,已然两鬓斑白,不负从前。看着龙床上的天子,钟赣行礼:“陛下,请保重龙体。”“自然是要保重的。”永泰帝颔首,看着立于殿内的青年,口中叹息道,“只是若再不召你进宫,只怕你就永远回不来了。”钟赣不语,心底却隐约猜到了什么。天子之于钟赣,亦父亦兄。只是再怎样,他仍不过只是外臣,天家父子,说的永远是这宫内的几人。“浑小子,朕不召你回城,你当真要把那山野小院当作家宅了不成?”“平和县别院乃陛下所赐,臣不敢不住。”“胡说,朕这些年赐你的可不止这一座院子。另还有美女无数,可你为何不说不敢不用了?”“红粉骷髅,白骨皮肉。”“说的倒是好听,不过朕怎么听说,你看上了个村姑?”锦衣卫本就是朝廷的鹰犬,或者说,是天子放在朝野内外的眼睛。这世间,任何地方,都有一双眼睛盯着,哪怕是锦衣卫本身,也被暗中紧盯。钟赣丝毫不意外自己在下川村的事情,会叫永泰帝知道。只是在听到“村姑”二字的时候,眼中晃过一丝柔光。“她很好,只是出身低了点。”能同一贯寡言的钟赣谈及心上人,永泰帝的神色似乎也好了不少,靠着龙床咳嗽两声,笑道:“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只怕那位姑娘在你心头当真是如珠似玉了。”话才落音,殿门外忽然传来韩非的声音,继而又有喧闹声。转瞬间,方才奉茶的小太监已经弓着身子走了过来。“陛下,是安泰公主。”永泰帝默然,长久叹了口气,对上钟赣,苦笑:“景吾啊,朕的这位公主,当真入不得你的眼吗?”安泰公主乃是永泰帝最宠爱的女儿,不然也不会册封公主时,允诺封号中的这一个“泰”字。只是女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再不是幼时乖巧伶俐的模样。钟赣不语。直到殿门外的喧闹消声灭迹,他方才开了口:“公主金枝玉叶,臣高攀不起。”知道他说的是客气话,永泰帝只是笑了笑,轻咳两声,道:“朕这位公主当真是被皇后宠坏了。罢了,你如今有了心仪之人,朕也好让皇后不必再帮你相看京中闺秀。明日,你便复职吧,也好叫那帮老家伙知道知道,锦衣卫的招子还没锈。”永泰帝一咳嗽,脸上就浮起病态的红晕。他的后宫之中,妻妾成群,光是皇子便有十余位,更有无数公主。为免兄弟相残,永泰帝待皇后诞下皇子璋,遂将其立为太子。如今一晃多年,朝堂内外,后宫之中,人心浮动,妄图划分势力,废弃太子,拥护其他皇子……那帮老家伙们,以为锦衣卫自六王之乱后元气大伤,竟手长得伸入了后宫。“景吾啊,锦衣卫的虎口该张开了。”“臣明白。”永泰帝笑着点头:“这些人,你让他们都去查一查,任何细节都不要错漏。”笑声沉下,帝王的眼中如浓墨,“该把他们咬下一口了。”小太监呈来的纸上写满了朝臣的名字,文臣武将皆罗列其上,大多是锦衣卫这些年监视的乱臣,部分还特地用朱砂圈起。
钟赣不发一言,将这纸收好。他不过将近一年未曾回京,永泰帝如今的身体状况实在离奇,大抵与纸上的这些人是脱不了干系的。“回去吧,明日记得早朝,记得让他们看看,锦衣卫的白虎回来了。”永泰帝撑着病体命韩非送钟赣出宫。殿门关上的时候,他忽然呼吸急促,小太监慌忙间想要去请太医,却听得“砰”的一声,茶盏被狠狠砸落在地上。“去查!去查一查,是谁那么大胆,敢把朕殿中的消息传给安泰公主!”彻夜离宫,陪同回京的锦衣卫皆在宫外等候,见钟赣出来,忙迎身上前。“钟大人。”见钟赣行礼后遂要上马回府,韩非不由出声,等人扭头看来,方才道:“开国侯夫人日前曾入宫,代世子求娶安泰公主。”安泰公主虽最得宠,可到底已经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京中谁人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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