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殡之后的第三日,晏怀微正在房内陪着周夫人一起收拾赵清存遗物的时候,又有一人登门拜访。
——来者是一位故人。
直到见了此人,晏怀微才知晓,原来一切都还没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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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两年半, 当司户参军张略再次见到那位被他送入王府的女先生时,神色里是抑制不住的惊愕。
“原来她并非丑八怪,还真是如西子湖一般清丽脱俗的美人儿。”张略于心中暗想。
晏怀微与张略见礼, 又吩咐小女使看茶看座, 举止之间愈发有当家人的姿采。但因赵清存刚出殡不久,她心头哀伤还未全然褪去,故而眉眼间仍铺着一层淡淡的倦色。
“某还以为娘子姓梨,却原来是张娘子。”张略笑着与晏怀微客套。
晏怀微柔声言道:“张大官人说笑了。梨枝这名字是昔年做书会先生时使的艺名,瓦子里的规矩自来便是如此。偏我偷懒,去了姓氏用着。大官人难道以为那些女艺之中, 演杂剧的慢星子姓慢?唱京词的蒋郎妇姓蒋?”
张略讪讪一笑:“张娘子所言极是。……那会儿某曾向殿下打包票, 说娘子才高八斗。眼下看来,某着实没瞧错, 娘子果然是秀外慧中之人。”
晏怀微其实有点没弄明白, 张略今日东拉西扯这些话究竟有何深意, 遂面露疑惑。
张略倒是颇为喜悦,又道:“娘子哄得殿下倾心不已,遂平白得着此物, 某先要恭喜娘子。”
说话间,他从随身筭袋内取出一纸文书, 递给坐在对面的晏怀微。
晏怀微接过文书, 打开一看, 霎时又是大惊。
张略给她的乃户部所签执凭文帖, 而那文帖所言竟然是——女户!
“张梨枝, 盐官籍,夫殁,自谋生计, 卜居近民坊宁昌巷,张梨枝乃户主。立此女户,以此为凭。”
张略将晏怀微的惊愕收入眼底,面上愈发得意,道:
“娘子应当知晓,本朝为无夫无子的寡居之女设立女户。朝廷对女户有诸多宽待,故而这户籍设立十分严苛,绝非随意立下。殿下先前特意将此事交托于某,某必然亲自为娘子办妥。且请娘子细看这文帖,瞧瞧可有讹误之处。”
晏怀微低头,将那张执凭文帖细细地看着。
趁着晏怀微看文帖的间隙,张略在一旁又补充道:
“渡江之后,朝廷对女户愈发厚待。太上皇曾下诏,自绍兴十九年起,将女户缴纳赋税减免一半,且无须承担丁役。从前只说是家中无男丁才可立女户,眼下景况不同,倘若娘子觉得一人寂寞,想找个接脚夫,这也是可以的,户主仍是娘子本人。”
“有劳张大官人,多谢。”看完了执凭文帖,晏怀微心内百味杂陈。
张略却笑道:“娘子不必谢某,此乃岐王殿下钧旨,某不过是领命办差罢了。”
话毕,他这便告辞离去。
治丧已矣,依例,朝廷不日便会将位于清风坊的这座郡王府邸收回,而包括王府侍读、王友、记室参军在内的诸多官吏,亦皆会由朝廷重新安置去处。
崇国夫人做主将府内女使、仆从、院公诸人的献状全部归还本人,随其各自离去。而她自己则带着文竹、栀子、珠儿、妙儿四个姑娘回到了嘉新坊。
嘉新坊的宅子本就是朝廷给老夫人的赐宅,彼时因她搬去郡王府邸,这宅院便只留了一对老夫妇并其子女看管,至如今,此地终于迎回了自己的主人。
老夫人离开王府的时候曾问晏怀微,要不要与她同去嘉新坊。
晏怀微思忖半晌,终是谢绝。她既已有女户文帖,便想试着过一过自己的日子——真正意义上的,自己的日子。
“老身年纪大了,已是时日无多,若有空闲便常来看看大媪。”周夫人抚着晏怀微的头发,慈爱地交待着。
“大媪放心,我一定常去看您。”晏怀微说着说着又想落泪。
府内遣散女使仆役的时候,小吉也拿到了自己的献状。可她原本就是个无处可去的孤女,也没什么赚钱的本事,除了再去旁家给人做女使,着实想不出自己还能干什么。
“娘子……你能留下我吗……”小吉将两只手绞在身前,怯生生地对晏怀微说。
“你不想去别处看看?”晏怀微问道。
小吉将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不想,我只想跟着娘子,娘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也好,我们俩正好做个伴儿。”
前些日子张略送来了女户的执凭文帖,那上面写着,张梨枝所居之处乃近民坊宁昌巷。初时晏怀微只以为是随意写下,后来越想越不对,她并未去过近民坊,但却总觉得那户址特别眼熟。
“啊!”
晏怀微一拍脑袋,快步走向书奁,将守灵那日欧阳珉送来的木匣打开,取出内中房地契一张张仔细看去……果然,近民坊宁昌巷这地方,就是赵清存留给她的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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