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与民同乐,也要观潮,但他自然不可能与百姓们推搡在一处。故而每年涨潮时节,工部都会提前于江畔卜定之处搭起高台,专供皇帝、后妃、宗室们临风望潮起。
大宋天家观潮的高台,被百姓们唤作“团围头”。而齐耀祖所赁看幕的位置,恰好能清楚地与团围头对望。
就在不远处的弄潮儿手持彩旗于江面蹈舞之时,晏怀微却敏锐地感觉到,似乎有一道目光从她坐定之后就一直黏在她身上——有人正在看自己。
潮水从面前奔涌而过,那目光却岿然不动,是一种无凭无质的灼烫。
晏怀微被看得难受,下意识抬头四处打量。这一打量,恰便与那道目光撞在一处。
——是赵清存。
赵清存一身水青公服,戴展脚幞头,轩然玉立于团围头,就跟在普安郡王赵昚身后。
可他却并未观潮,而是用那双俊丽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坐在看幕之下的晏怀微。
他的眸光沉静而忧悒,缠绵又怅憾。
四目相交的瞬间,晏怀微的心倏然停了一拍,但紧接着却涌起阵阵怒意。
她是被赵清存背叛,又被赵清存隔空扇了一耳光,这才落入如今这般境地。可这人,这人居然还有脸望着她……他还有脸用那样的眼神望着她?!
——贱不贱啊!
世俗向来刻薄且不公,人们对女子的要求比之男子不知要高出多少。
倘若男女二人私下约誓,世人大抵不会说那男人分毫不是,而只会对女子说三道四、指指点点。
昔年赵清存一句“最烦才女”,使得晏怀微不知遭了多少耻笑。她之所以会认命嫁给齐耀祖,就是因为彼时那些街头巷尾的窃窃私语令她彻底失却心气。
她用了好长时间才将七零八碎的自己拼好,又用了好长时间才让自己麻木可怜的心魂振作起来。
况且她嫁为人妇这么些年,早已不再是昔年天真烂漫的江南小女儿,她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与齐耀祖和离之后回娘家去过自己的安稳日子。
至于赵清存,她已不想与他再有交集。
思至此,原本独自坐在看幕西侧的晏怀微,倏然起身,向着坐在东侧的齐耀祖走去。
她在齐耀祖身边捡了个空杌子坐下,凭借齐耀祖的那副微胖身躯,挡住了赵清存的目光。
等到钱塘江上万仞鲸波平息,弄潮儿们也各自得了赏钱,观潮之行便到此为止。江畔百姓们拦车的拦车,雇轿的雇轿,场面十分混乱。
晏怀微跟在齐家舅姑身后,一起沿着江畔看幕缓慢往前走。等走出这段彩棚高搭的拥挤之处,家中小仆役就可以去招呼回城的牛车了。
走着走着,晏怀微又一次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感觉与昔年她在梨花林里埋词笺时十分相似——身后有人,有人一直跟着她。
但眼下江畔人头攒动,跟在她身后的定然不是什么歹人。
晏怀微不动声色地快速回头瞥了一眼。
这一瞥,她再次与赵清存的目光撞在一处。
那男人不知何时已从团围头下来,此刻就缀在她身后不远处。
她佯装无事继续往前走,但却愈发清晰地感觉到,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他正推开拥挤的人潮,一步步向着自己走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每走近一步,她的心就被揪紧一分。
直到……他站在她身后。
太近了,她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不说话,只是安静地跟着。
他用眼神欺辱她,用沉默消磨她。
他是全然可恶的,晏怀微咬着牙攥紧褙子边缘。
她的心明明已被他撞入死角,却还要如此威逼,无声地威逼。
在某个刹那,晏怀微简直忍不住想回头扇赵清存一耳光!
可她不能,因为齐耀祖和齐家舅姑就在几步开外,她不想再平白惹是生非。
随着人群又往前走了几步,她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赵清存的眼神仍黏在她身上——虔诚的,哀伤的,可恨至极的。
晏怀微在心底冷笑一声,决定不再承受赵清存目光的欺辱。
眼见着众人已走出连绵看幕,齐耀祖正在前方喝骂家中小仆役,让他们快些把牛车弄来。
晏怀微加快脚步行至齐耀祖身边,十分温顺地挽住对方手臂,娇声言道:“大郎莫急,咱们再等等也不迟。”
齐耀祖倒是被她这突然而来的撒娇弄得一愣:“怎么了?”
“此地人多,心焦不得。”晏怀微浅笑着对齐耀祖说。
看着这个从来与他死犟的浑家竟突然变得如此温顺,齐耀祖瞬间高兴起来——男人被不肯服软的女人娇滴滴地依赖着,心里都是受用的。
他蚩蚩如氓,头是扬得愈发高了。
晏怀微像只小鸟儿似的,紧紧依着齐耀祖。再之后,他们便如同世间任何一对儿恩爱夫妻那般,手挽着手登上牛车。
上车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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