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大理寺未对他动刑,照顾周到得连胡子都帮着他刮干净,他双眼仍是无神,满脸的疲累之色。
陛下
他磕了一个头,却不再辩解什么了。
在场的人无一不知,人证齐全,他就是说破了天,此事已无回旋余地,成兴帝之所以叫了这些人来当堂对质,今日便是要定下他的罪,好给忠义侯府一个交代。
成兴帝重重叹了一息,看着他道:你让朕说点什么好?
殿内陷入死寂。
成兴帝转头,唤:曹大德。
一直立在旁侧的周国舅终于绷不住了,忙跪下去膝行数步,到了成兴帝跟前,泪如滚珠,他说:陛下陛下,饶他一回,给他留条命,纵使他有心要轻薄于家姑娘,有人赶到了,他为何还不撒手呢?陛下,此事不对啊,他是冤枉的
秉笔太监见此情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卡在原地没有再动。
那依国舅爷的说法,他轻薄人,还有理了?成兴帝刀削般的脸转了回去,看着跟前跪地的人,指着丝绒屏风道:若不是正好被他们撞见,那于家姑娘还有命在?
周国舅岁与成兴帝相差无几,一脸横肉抖得凶,他连着磕头不起,情急下想到一个主意,便不管不顾嚷道:犬子病了,犬子绝非有意要行此事!犬子是失了神智!求陛下念在周家尽心辅佐的份上,求陛下,开恩!
他简直是在鬼扯。
周昀就好好地跪在殿中,每日行动如常,去年秋猎更是一举夺下头名,难不成这样的人会突发失心疯?
殿内众人不信,成兴帝自然也不信。
他磕得头破血流,冷在一侧的忠义侯终于出言,沉声说:陛下,不若劳请太医来给看看?
磕头声停顿了,周国舅转头瞋目裂眦,于延霆要他儿去死!此事回天乏术了
成兴帝为尽公道,最终还是令曹大德去太医院请了太医来瞧,周昀呆跪着不动,心中尚存着一丝侥幸。
若他是中了什么奇毒呢?那日他明明是想一把将人掀下断崖去,怎么最后变成了轻薄?他的记忆混沌,没一刻闭过眼,却如何都回想不起来。
可太医把着周昀的脉,摸了半天,也只敢如实答说:公子并无任何病症,疲劳缺觉罢了。
皇帝念及周家情面,最终赐下一杯毒酒。
周昀推翻毒酒,大喊一声臣冤枉,而后挣脱束缚,挺身拔了锦衣卫的刀,横刀自裁。
他的血溅在地上,丝绒屏风后的女眷们不忍看,纷纷背过了身。
周国舅不再哭,他甚至没有扑过去,等周昀倒下,他才慢慢爬到儿子身旁,帮其合上双眼。
于延霆回到侯府的时候,听说清玉院还没灭灯,差人传了话,随后将自己关在书房,周家该诛,这一点毋庸置疑,可他想起了自己一个个英年早逝的儿子女儿们。
在皇室权柄之下,这些年轻人没能活下去,他们成棋,任由操纵者摆布。于延霆捧出一个金丝楠木的匣子,开锁后拿出一本旧书。
他厚实又粗糙的手翻开书页,里面的纸张已泛黄,字迹都模糊。
他记得每一个字,是荀大家教给他的父亲,又传到他手里,他再传到儿女手里,送他们上了断头台。
周国舅把儿子送上去,他也曾把他的儿女送上去,他是名副其实的活阎罗,一点没错。而今,难道还要将孙女也送上去?
于延霆一时茫然了。
半个时辰前,清玉院里还有人声。
燕姒坐在小榻上,脚根本不敢往木桶里伸。
她嘱咐泯静在里面扔了药草,脚底起的水泡被她挑破,这伸下去的感知不用去想,前世在奚国王宫,她练舞时也起过这样的水泡,大祭司往她嘴里塞颗枣糖,趁她不备时将她的脚按进药汤里。
那时候,她含着糖哇哇直哭,甜味儿融化在舌尖,痛感也叫她记得铭心刻骨。
她嗜甜,也怕痛。
泯静将她带回来的糖藕热好了端进来,瞧见她愣神,便问:姑娘怎么不泡啊?再过一会子要冷了。
燕姒从前尘旧事里回过神,闻到糖藕的香甜味儿,招招手说:先让我吃一块。
泯静拿筷子夹起一片厚厚的糖藕,送到她唇边,她张口咬下一大块,这才把脚放进跟前的木桶里。
预料之中的痛感从脚底板直窜上来,她眼里的泪花便泛滥成灾。
泯静蹙着眉叹气:太受罪了,姑娘再吃点,泡好脚咱们就好好睡一觉。
是该好好睡上一觉,这些日子她受惊受怕,惶惶不安,今晚诸事暂毕,她需要好好缓一缓神。
但不在此时。
她嚼碎糖藕吞咽下去,目光随着泯静手里的筷子而移动,还要等一会儿,老侯爷进宫去了,今日周昀的事要了结。
门外有人探头探脑了半晌,燕姒看见了,又吃下几块糖藕,唤人进来。
澄羽已有许多时日闷闷不乐,泯静问他不说,但不难看出来,姑娘许多事,都背着他,二人之间定是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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