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高高的玉阶之上,脚下是冰冷光滑、映着秋日苍白天光的汉白玉,身后是深不可测、透着沉沉威压的殿宇阴影。乔内使的目光投向御道,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
祁渊与柳宁箫的身影已近在眼前。
祁渊的步伐沉缓,那张曾被无数人以为已埋骨荒野的面容,此刻在秋阳下清晰地显露出来,看不出丝毫重伤初愈的虚弱,反而透着一种经历生死淬炼后的、内敛而迫人的威势。
精光一转,乔内使视线越过祁渊和柳宁箫,落在了他们身后半步之遥的那个女子身上。
那女子身着素净的布衣,身量细伶,微垂着头,双手规规矩矩地交叠在身前,像一只误入金殿玉阶的灰雀,是个从没见过的生面孔。
乔内使心头瞬间闪过无数个疑问,但他面上丝毫不显,目光与祁渊平静如深潭的视线在空中一触,凭着数十年宫廷里打滚的本能,脸上瞬间堆砌起一个恰到好处的、饱含惊喜与敬畏的笑容,疾步迎下高阶。
“祁……祁大人!”
乔内使深深一揖,腰几乎弯到地上,“久违了!真真是……真真是苍天有眼!老奴方才听闻,还只当是……还只当是底下人看花了眼!如今亲眼得见大人安好,实乃天佑忠良,天佑忠良啊!”
祁渊在乔内使近前站定,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对方笼罩,“乔内使,别来无恙。”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却让乔内使的腰弯得更低了些。
“祁大人安好归来,实乃大喜!方才已经为祁大人通传了,这便就快快请进去,只是……”
乔内使脸上堆满笑,目光却滑向沈鱼,带着小心翼翼的探究,“恕老奴眼拙,不知这位姑娘是?”
祁渊无意多言,只道:“沈鱼沈女郎。稍后,也劳烦乔内使再通传一声。”
柳宁箫适时接口:“祁大人此番能脱险归来,全赖沈女郎救命之恩。”
乔内使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瞬。
救命恩人?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子?
他身后的宫人们,那些原本死死黏在祁渊身上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聚到了沈鱼身上!
探究、好奇、难以置信,甚至隐隐带上了一层打量。
沈鱼感觉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好在她已预想过这种场面,她勉强维持镇定,微微抬起下巴,并不露怯。
祁渊仿佛没有看到这瞬间的暗流汹涌,只是略一颔首,便率先踏上那冰冷如刃的玉阶,步履沉稳,衣袂带风。
柳宁箫紧随其后,对乔内使微一拱手。
乔内使连忙对沈鱼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让她稍等宣召,紧随着进去了。
殿门再次合拢,一声沉响隔绝了内外。
沈鱼被留在外头候着。
没了乔内使的约束,那些垂首侍立的小内侍们,胆子立刻大了起来。
他们不再掩饰,眼角余光频繁而大胆地扫向沈鱼,如同观赏一件突兀出现的奇物。
沈鱼初起还有些如芒在背,被看得久了,反倒生出几分逐渐习惯的豁达。
她索性微微侧过脸,目光投向庭院里被高墙切割出的、方方正正的秋日晴空。
秋光依旧正好,庭院里一片敞亮,微风熏人,殿内隐隐约约传来些低语声响,沈鱼站得久了,竟生出几分倦意。
她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两旁那些原本只是偷瞄的内侍们,目光唰地一下再次齐齐聚焦!
一道道视线从低垂的帽檐下翻上来,明晃晃地、赤裸裸地打量着她,目色满是惊诧与毫不掩饰的鄙夷,仿佛在说:如此庄严肃穆之地,陛下召见的天大恩典前,她竟敢……打哈欠?!
沈鱼一怔,心头掠过一丝被围观的局促和羞恼,随即又涌起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她索性也抬了眼,大大方方看回去。
这一看,倒叫她瞧见个有趣的:离她最近的一个小内侍,瞧着不过十三四岁,额头上赫然顶着个青紫油亮、肿得老高的大包。
此刻,他正偷偷掀起眼皮,龇牙咧嘴忍着疼,偏又藏不住那份看热闹的兴味,乌溜溜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瞅着她,那滑稽的模样,活像只偷油被烫了脑袋的小老鼠。
沈鱼紧绷的唇角忍不住微微一弯。
谁知这小耗子眼睛倒尖,恶狠狠回瞪她,好似再说“你笑什么笑!”
沈鱼被他这凶相唬得一愣。
小内侍见她似被震住,心里头那点得意劲儿立刻上来了,撇撇嘴,竟带出几分不屑来。
沈鱼心下好笑,暗道这深宫禁苑里,竟也有这般鲜活又死要面子的小子。她胆子壮了几分,趁着乔内使不在跟前,飞快地、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低语了一句:“记得拿井水浸帕子敷敷,不然明儿个肿得更大,能顶个寿桃供起来了。”
小内侍一愣,下意识就梗着脖子,“奴才磕头在行,消肿也在行,用不着你……”
话未出口,一声带着明显不悦的呵斥兜头而下:
“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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