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儒海最终难逃法网,桩桩件件加起来一共被判了十年。
梁序笙隔着几道铁栏同他再次见面时男人两鬓染白,眼角不知何时爬满了细小的皱纹,形容举止皆似已枯之木,仿佛在短短一个月间苍老了十岁。
大抵是消化完了连日横生的变故,梁儒海不再歇斯底里,对上梁序笙时神色平静,没再咄咄逼人。
梁序笙望着他憔悴的面容更是顿口无言,恍如隔世。
他们父子俩本就时常相顾无话,那么多年里都没培养出来的温情不会因为这种时刻便突生猛长,相反地,那点岌岌可危的情分在死寂一样的沉默中显得愈发贫瘠潦倒。
没有养料浇灌的感情是长不出来的,即便勉强萌芽了也逃不过半路夭折的命。
梁序笙觉得梁儒海可恨又可悲,可除此之外,竟再也找不出其他情绪了。没有悲痛没有同情,就连子女该有的关怀他也说不出口。
他像一个淡漠的看客,抱着见梁儒海一面的目的来到这里,真见到人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反倒是梁儒海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狱中的琐事,不熟练地询问梁序笙的近况如何。
这些家常对话发生在他们之间是极为拧巴怪异的事,梁儒海大概也发现了,很快便放弃了继续闲谈,捂着脸痛苦地发出今日第三遍忏悔:“怪我被猪油蒙了心,只图眼前小利,罔顾法律界限……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时至今日才明白我错得有多一塌糊涂……”
梁儒海越说越哽咽:“怎么老天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悔改的机会呢?”
梁序笙全程都只是安静听着,没反驳也没劝慰。
这世上那么多罪恶滔天的事,岂能都靠一句轻飘飘的悔不当初来瓦解冰消。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过往那么多可以收手的机会梁儒海都没想过要抓住,此刻再谈懊悔无异于拿梯子拦风,不仅于事无补还徒增繁赘。
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回不了头了,注定要自食其果。
梁儒海慢慢整理好崩盘的情绪,盯着梁序笙身后问:“他没来吗?”
“你希望他来吗?”
梁儒海的目光迷惘地在虚空中晃了晃,良久之后才摇摇头说:“是我对不起他……我当初只是太慌乱了,若能重来一次……”
若能重来一次,会怎么样呢?
没说完的话断在了长长的叹息中,但梁序笙和梁儒海都十分清楚,就算再给他一次机会,在当时的情境下,以梁儒海的性子也依旧会选择漠视人命,为自己的逃避找出诸般借口。
再重来多少次都只是重蹈覆辙罢了。
这种假设本身就没有意义。
探视完梁儒海出来,外头圆日已近西山,梁序笙裹紧冬衣,前后找了好几家花店,终于在苍沂南路的街口如愿买到了一束香雪兰。
雪白的花瓣秀丽淡雅,簇拥在鲜绿的雪柳叶中十分娇嫩,清透花香袅袅飘至鼻间,让风也仿佛沾上了浅淡的甜味。
梁序笙宛如掬了一抔清幽的雪回家。
落日的残光暖融融打在身侧,将他归家的路拉得橙红影绰,像他小时候看的漫画一样充满无限期盼。
梁序笙踩着斜阳的影子迈得愈发雀跃,遥遥地看见阮寻澜长身等在门口,身侧立了两个大行李箱。
两人隔着两米的距离相视而笑。
梁序笙捧着花跑起来。
长风在耳后猎猎作响,翻飞的衣角扬起急切的弧度,怀里的香雪兰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晃,像他燃烧的心跳。
距离被一点点缩短,梁序笙站在余晖之下,发梢被晕出一层朦胧的光,他扬起笑将那束香雪兰递到阮寻澜面前:“找花店的时候耽误了时间,好在最后还是买到了,现在我想把它和落日一起送给你。”
阮寻澜目不转睛望进他透亮的瞳孔里,只觉得心尖人开怀明艳的笑比天边残阳还要绚烂几分。
凛冬的风送来盛夏的记忆,仰着头递花的梁序笙逐渐与几个月前在沂大湖边送花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彼时阮寻澜刚在电话中同大伯起了争执,心情不畅地坐在湖边凉凳上出神,一转眼便看见毕业汇演上惊鸿一瞥的少年正站在他面前不远处,捧着花微微歪头冲他看过来。
阮寻澜敛起神态克制地朝他抿开一个礼貌温和的笑。
不知是不是暮色昏黄的缘故,阮寻澜恍惚间好像看见少年愣神了一瞬,而后慢吞吞问他:“你心情不好吗?”
“是有些糟。”
“太阳要下山了,这边蚊虫多,你最好还是换个位置坐……”梁序笙从那把雪球一样的花中抽出最明媚的一枝,红着耳根往他跟前递,“这是我最喜欢的花,花开的时候清香怡人,闻着很舒服……送你一枝,希望你今天的心情能变好一些。”
一枝香雪兰,赶走了他炎炎夏日里积郁不散的烦闷,穿过冉冉秋光,伴着冬日的风在时隔半年之后再次落入他怀中。
这次带给他的是身侧人紧握不放的手和一颗纯粹热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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