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仰面,注视着殿上的观音菩萨,无声凝望良久。
只一瞬间,他忽然回想起若干年前,金善寺里。
硕大的姻缘树下,小姑娘满怀期冀地扬着脸,为了将红绸系得更高一些,她拼命地踮着脚,一边挂,一边喃喃自语:
挂高些,以后的路就更顺一些
步瞻向来不信什么神灵庇佑。
他更不相信所谓的善恶有报,因果轮回。
对于这些说法,他当然是不屑一顾,甚至有些嗤之以鼻的。若世间当真有恶果,他弑父、犯上、叛君,早应该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了。
听着少女的话,那时候的他只是轻嗤了声,嘲笑她的愚笨。
只有如此蠢笨之人,才会寄执念,于此等缥缈之物。
而如今长夜寂寂。
落雪纷纷而下,他屈膝,于神佛面前长跪不起。
069
另一边, 皇城之外。
飞骑轻踏,卷起阵阵尘烟。
年轻将军勒紧缰绳,微弓着身坐于马上, 右手将绳子攥得极紧。
于他身后, 有另一骑,望着他的背影止不住地喊:
将军!大将军, 您骑、骑慢些咱们在天黑之前定能进城!
姜衍浑然不顾那人的话, 右臂上青筋隐隐,将马驭得愈发快。
三日前,群臣逼着皇帝处死皇后姜氏的消息传到了西疆。
闻询, 大将军姜衍毫不犹豫地飞身上马,轻骑赶往京城。
这世间, 唯有两把尚方宝剑, 乃明懿帝钦赐,可先斩后奏、处决任何奸佞谋逆之徒。
一把是谈钊那里,另一把, 则佩于姜衍腰间。
年轻将军身上军装未褪,衣袍猎猎, 腰际的长剑扑朔出摄骨的寒光。他驻守边疆多年, 俨然从当初青涩稚嫩的少年蜕变成一个顶天立地、杀伐果断的男人。经过风沙的洗礼, 他坚实的小臂是一片健康而结实的小麦色。男人眉眼坚毅, 攥着缰绳又是振臂一挥。
姜衍在心中默念。
快一些, 再快一些。
阿姊还在皇都等着他。
身为步瞻的部下, 姜衍常年听候他的调遣, 深知此人的心狠手辣。
姜衍相信他的阿姊, 但也相信步瞻冷漠无情。三年多前,阿姊的死讯传入西疆, 于军营里一向滴酒不沾的少年将军醉倒了整整七日。他听说阿姊是被火烧死的,她明明那样怕火,从前在姜府时,她的屋内甚至都不会有明火。
藏春宫为何会走水?
皇都波诡云谲,他一直想探查此案,却又无从探寻。
快马飞驰,少年将军心急如焚,踏着簌簌飞雪,迫不及待地驭马奔向那宫墙深深的皇城。
日月更替,清晨第一缕阳光落下来,融化了昨夜的冰雪。
薄薄一层雪纱覆于佛堂外的宫阶上,遇见了温暖的日光,化成一道浅浅的水印儿。谈钊找了步瞻良久,终于在佛堂里找到自家主上。
轻幽幽的晨风吹拂起他单薄的衣角。
他在佛堂里跪了一整夜。
谈钊找到步瞻时,他面色有些疲惫。男人的乌发未束,落在身后随意地披散着。他微垂着眼睫,眼睑下是一片乌青之色,听见谈钊的声音,他缓淡抬起双眸。
一双凤眸狭长,其间裹挟着思量。
谈钊也从未想过,主上会在佛堂。
在他的印象里,主上向来不信奉神明,唯一一次也是信了那巫师的巫蛊之术,以心口血换得皇后娘娘安息。
这是他第二次,向神明低下高傲的头颅。
他要神明保下她。
第一缕日光,也送着这一道皇诏传入了藏春宫。
皇后姜氏听旨
整个藏春宫连同姜泠一同,朝那明黄色的诏书齐齐跪下。
来者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何公公,对方双手将皇诏展开,拖着尖利细长的声音。
皇后姜氏,污泥圣心,触怒龙颜,即日起送入金善寺静修,面壁思过,非诏不得回宫。
未褫夺其凤冠,未废黜其后位,只将其送入金善寺静修。
姜泠有些意外。
看样子,步瞻已下定了决心,先将她送去个清净之地暂时避一避风头。至于前朝与后宫的事,待日后再慢慢解决。
姜泠低垂着眼,平淡无波地接过圣旨。
对于她来说,金善寺也算是一个好去处。
她刚接下皇诏,殿门后忽然响起一阵喧闹声。姜泠闻声抬眸,只见那人一袭玄青色的短袍,大步流星地迈过藏春宫的宫阶。
来者生得浓眉大眼,十分英俊。望向那张万分熟悉、又有些许陌生的脸,姜泠一时竟有些恍惚。
她已有许久未见到姜衍。
对阿衍的记忆,仍停留在七年之前。
那时阿衍还未去西疆,她还未假死脱身,更未被步瞻软禁于藏春宫。
姜衍说,他此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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