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入忘勉强在雪地里翻了个身,看着觉得好笑,这人也是一个狂人,年纪轻轻,便恃才傲物,只不过,这般场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那么些许熟悉。
那被叶兴舟点了名的小子直往身边的少年身上钻,那小模样实在是有些我见犹怜。那叶兴舟又大笑起来,颇有几分豪情。
沈入忘倒是极为喜欢这般的孩子。那为首的道童也奈何不得,便分发了手中的东西,而后说道:“且与我去见过师尊。”
说着一行人便迈开步子往前走去,沈入忘顺着他们的方向往前看去,在那些树荫之后,缓缓行来的男人,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永远记得这个曾经救他于水火的男人。他想要叫一声师父,可身上却像是中了梦魇一般,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那个男人走到近前,他今日与往常一般,仍是穿了一身半儒半道的长衫,袖子宽大,披散的长发随意得自肩头滑落,他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前方的弟子们。而后弯下腰,一一摸了摸他们的脑袋。
“剑庭,有劳了。”师父说了一句,那为首的少年涨红了脸,只是有些含蓄的点了点头。
他又点了点站在二师兄身后的那个长相颇为坚毅的少年。
“阿纨,你是本座大弟子,处事需得不偏不倚,你可知晓?”
秦纨单膝跪在地上点了点头,也不多说。面前的师父微微一笑,他看着藏在秦纨身后的“自己”。
“入忘……”
他话才说了个开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头,双眸睁开,他的眼睛犹如鹰隼一般锐利,可沈入忘却从他的眼神之中看到一丝嗜血的光芒。
那两点殷红逐渐扩大,蔓延,吞噬,噬咬着沈入忘所可以看到的一切。他将一切都撕成了碎片。
就在这时,沈入忘忽然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沈公子?”
沈入忘觉得自己的肩头被人推了两下,眼前仍是一片赤红与黑暗,他嘤咛了一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漫天的星斗与天幕。
只是此时远处的天际线,已是有了些许光芒,他觉得身上有些许寒冷,缓缓直起身,一件衣衫已是悄悄从自己的身上滑落了下来。
不远处的船尾,一个汉子笑着说:“沈公子,睡得可是安好?”
沈入忘伸了个懒腰,坐在船舱内,满天星斗映入海面,一船旧梦,他摇了摇头,而后笑着说:“许久不曾睡得如此舒服了。”这些日子担惊受怕,大师兄一去不归,虽说现在也是全无音讯,至少沈入忘还知道他秦纨到底是做什么去了。
反正顶多落得个人死鸟朝天的下场,实在不妨事。
“你这一觉,可是睡了一夜,你瞧,马上便要天亮了,海上日出可是最美不过,沈相公可是有福之人。”说着说着,那轮红日已经像是淋过海水一般缓缓升起。
那种整个海面都被赤红的火焰烧灼,犹如沸腾一般的景象,就那般突兀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沈入忘渐渐从船只里站起身来,他想起多年之前的落鸿山,那个一声不吭往前走动的童子,带着他漫步于雪顶之上。
他们走了很多路,师兄弟渐渐消失在了身后,再也看不到了。
起因仅仅是他曾听闻三师兄说,在雪线之上,生活着一种世上极为奇异的雪蝉,他便缠着三师兄要上山去。
只是无论他如何胡搅蛮缠,那生性懒散的叶兴舟就是不肯答应,被他吵嚷得烦躁了起来,干脆便是往山林之间一躲,已经没了踪迹,他便一下子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便是连二师兄常剑庭都拿他没辙。
似是当真应了叶兴舟的一句话,他仿佛便是山上的混世魔王。
直到听到他哭声赶来的秦纨,抓起了他的手。
“我知道雪蝉在那里,你是否肯跟我走?”
他紧紧抱着少年的手臂,一丝也不肯放松。
他们最终找到了停留在雪榕树上的雪蝉,他欢欣鼓舞起来,身边的少年也笑了起来,那是他极少见到的笑容。
那时候的自己恐怕也不知道,这将是他仅有的几次笑意了罢?他犹然记得,他站在山巅,彼时夜幕已经降临,南方之海的雪夜,不甚寒冷,他却惊慌失措起来。
是少年人抚摸着他的头顶,说:“有朝一日,我便要带你去看看这海上的日出。”
如今,我看到了,而你呢?大师兄。
争强斗狠呐,他不禁笑出声来,只是最终还是我孤零零地漂泊于这万千湖泊之上,纵然这一叶扁舟,虚无缥缈,连自己也不知道终将航向何方。
但对于他沈入忘而言,实际上早已不大重要了罢。
“沈相公,你在笑些什么。”船夫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可怜虫,我以为他将比我有出息得多,只是不曾想到,他却先行了一步;他哪怕没有那么逞强也是好的,不就可以与我看看日出日落了吗?偏要勉强。”
他摇了摇头说:“既然如此,不如一拍两散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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