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望着身下波澜难现的幽深水底狠狠咽了咽口水。
无论这临河还是临街,明明知晓自己这木偶身子端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的,但千年前曾作为人族的惯性老底子还是令他惧高惧得直哆嗦,就像少年肯定自己这一身比玄铁还硬上几分的木头身子就算是小细胳膊小细腿也要比那两三百斤的壮汉重上几分
可身旁的看似娇娇弱弱的小丫头眼都不眨便将他拎了起来,沉重的身子在夜风中晃晃荡荡的,好似轻松地只是拎了条随意飘浮的丝巾。
说实话,他现下已然不太奇怪绫杳所做的任何出格之事了。
或许从一开始,这丫头身上黑与白的界限,就像是打入清澈潭底的墨,总是交融的那般恰到好处,以至于在今日瞧见自家公子千年来头一回生这般大的气的时候,他也颇觉在这个丫头的前提下是理所应当的。
对,绫杳是跑出来的。
自他下午好不容易将那几个引狼入室的狂徒拖到衙府,又在那些本就懒政的衙役眼下不知遭遇了多少句冷嘲热讽之后,余气未消的他方一踏进后院,便被那几欲被踢坏的房门与随之飞出的、惨烈断裂成三四瓣的上好端砚险些砸中,抬头瞧见了那气势汹汹直接踏坏了几片好瓦,气哼哼头也不回地飞身而去的娇小身影。
这也是穆青自跟随男人千年来,头一回瞧见那情绪波动之大,像是精疲力竭般瘫靠在轮椅上半撑着手的身影。
他将地上散落的几卷残卷拾起,头一本的封面上,褶皱地卷起两个大字,浅淡地隐没在那最终吞噬了一切的阴影中。
《礼尚》。
公子
他低唤了那个男人一声,却半晌未有回音,待到他正欲转身而出时,那身后突而响起的声音显得突兀又并非平日那般的平静。
因果造化终是我执念了吗?
男人好像在问他,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他答不上来,却知晓,这或许与下午之事有关。
公子不喜杀生。
这件事好似从他们打算安定下来的开店伊始就已然注定。
他们曾四处漂泊,在许多地方开过许多不一样的茶馆,他知晓公子并非胆小怕事,或许只是不愿与人冲突,在或许还是因为太过繁扰,犹记方开始时他也还如绫杳般嫉恶如仇,不适应新身体的他下手过重一度便要将那些不知死活的小混混送上西天
穆青。
男人将他唤住,他像是只被逼到穷途末路的野狼般喘着浊气转过身来,脸上溅着几滴温热的鲜血。
却不是他的。
于是,往后,他们便开始了这般胆小避世的日子,直到在几年前,他们碰见了那位萧公子。
不同道德观念的人总会发生冲突的,尤其是像绫杳这种在人群中算是道德观念单薄的人。
不过他好似也能理解几分,修道之人往往越触及天线,便愈将普通人族与自己划分为两个种族,说来好似讽刺,但实实如此或许对于那丫头来说,捏死几个人形模样的生物与猎杀几只山猫山鹿差别不了多少。
这也是他开始厌恶那些修道之人的原因之一。
不过说来也奇怪,明明方见绫杳初始时,这丫头便顶着一副刁蛮任性的大小姐模样,虽说古灵精怪,但那副小相貌便让人很难与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联系到一齐去,但偏偏她在对那些混混出手之时的嗜血冷漠,却又让人无法与那平日里的耍赖骄横的小丫头模样割裂而开。
白与浊的分明,在她身上交融得恰到好处。
像是柔弱易折的鲜花,照样火红地、恣意地盛放在传说中那荒度轮回的三途河畔。
这与黄泉地狱的阴冷毫不冲突,反而诡异又漂亮得耀目。
我这条命是她留给我的
活着替她活
多少年前午夜梦回间的呢喃,却被穆青默然记在了心里。
就像自见过那个萧姓公子之后,男人的病就好似压抑许久又蕴藏极深的慢性剧毒般,一点一滴开始吞噬了他的身体。
就像这一日一日逐渐消失的记忆。
男人如今已经很难记清,当时救起他是在什么季节,又是在哪一年的光景,甚至于他半月前曾偷偷拆开了他给那位萧公子去的一封薄信
信中已然浅略为他安排交代了之后的去处。
穆青开始恐慌。
他甚至不敢细想,却也明白自家公子这是在求死。
可那个所谓替她活着的人又在哪里
他想见萧公子一面,至少想问一问清楚
于是在被并入一张纸条的信寄走的第三日,夜色落幕,一位行色匆匆的人影鬼鬼祟祟而入,甚至没有抬头去看一眼那正中四四方方用作打招牌但实际并未有人消费的起的镇店之宝的招牌,便抬手点了一杯价值千金的茶。
他知晓她是特别的。
即使在公子主动留下她之前,穆青或许就知晓眼前的这个女子或许会给这件事带来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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