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居住的空明居,经过前院与后院之间的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往西,一路走到尽头,便是谢知真所住的院子。
短短的一段路,谢知方却觉得长到他无法忍受的地步。
一路疾奔,几乎跑出残影,走到廊下掀开绘着重瓣莲花的竹帘之时,站在大门处值守的仆妇仍未反应过来。
额头因奔跑及暑热渗出密密的汗,谢知方一脚迈进屋子,不见凉快,倒似跳进蒸笼一般。
他横了眉,冲迎上来的丫鬟枇杷斥道:怎么热成这样?不晓得去找李嬷嬷领冰块么?
枇杷被他这丝毫不加遮掩的怒气唬了一跳,连忙解释:少爷,我们这两日已经过去催了好几趟,可李嬷嬷说府里的冰块即将告罄,余下的那些,需得紧着老爷和少爷那边,只能暂且委屈小姐。
用完了不会再去买?我竟不知,我们谢家什么时候穷酸到了这等地步!谢知方气得毛发耸立,五指紧握成拳。
生母早逝,父亲偏爱董姨娘,这么多年来一直未娶。
女人得了宠爱,大多是要恃宠而骄。
董姨娘自然不能免俗。
这李嬷嬷,是董姨娘身边第一拥趸,因着极擅逢迎拍马,得了掌管府中上下用度的美差,眼皮子极浅,欺上瞒下,中饱私囊,弄得谢家乌烟瘴气。
不过,她胆子再大,到底不敢触他这个嫡子的霉头,他在府中之时,衣着吃食无一不精,故此并未在意过这等细枝末节。
他竟不知,她背地里是这样苛待姐姐的。
一只欺霜赛雪的皓腕掀开水晶帘,穿着茶绿色绣花草纹样纱衣、同色素面百褶裙的少女露出半张雪白的面孔,笑道:阿堂怎么过来了?
只见原本怒发冲冠的少年,立刻换了副乖巧模样,急急奔过去,扯着谢知真的袖子撒娇:姐姐
能看到她还活生生地立在眼前,谢知方觉得,哪怕让自己再死一万次,也值得。
谢知真比他大了四岁,此时已经显露出女儿家的风流情态,美目流眄,暗藏华光,简直令人挪不开眼。
此刻,她笑着抽开手,指尖轻点他的额头:都多大了,还撒娇?大晌午的,不好好睡觉,跑来后院做什么?
谢知方腆着脸跟进闺房,闻到一股熟悉的瓜果香气,甜丝丝,温润润,令人心旷神怡。
姐姐是不喜用香的,室内的陈设也极简,却显得落落大方。
他滚进鹅黄色纱幔裹围着的拔步床里,做出副顽劣模样:姐姐,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不要我了,吓得要命,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姐姐怎么会不要你?谢知真取了把竹柄绣花蝶扇,坐在他身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时辰还早,你在姐姐这儿再睡会子罢。
一阵一阵凉风送过来,混着她身上的微弱香气,谢知方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安心。
他将头偏向床内侧,眼角悄悄流下一滴泪。
这一世,他必不会再重蹈覆辙。
甚么太子、三皇子、六皇子,甚么王图霸业、高官厚禄,哪里比得上活着重要?
他和姐姐,都要好好活着。
远离是非,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迷茫地睁开眼睛,眨了眨双目,又疲倦地阖上。
一只柔软的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谢知真吩咐道:枇杷,去端一碗酸梅汤过来。
谢知方再度睁眼,看向雪肤花貌的少女,声音微哑:姐姐
前世里,姐姐这无微不至的关心,他只觉啰嗦,从未细细体会过。
如今换了种心境,始觉自己错过的,到底是怎样珍贵的心意。
阿堂,该起身了。谢知真这才搁下扇子,悄悄活动了下酸痛难忍的手腕,寅时开课对吧?起来洗把脸,快点过去,不要让先生等太久。
谢知方嗯了一声,翻坐起身,接过枇杷递过来盛在白瓷碗里的酸梅汤,一饮而尽。
酸酸甜甜,还混了些薄荷的清凉,令人暑热顿消。
谢知方意犹未尽,对枇杷道:再来一碗。
谢知真止住他的动作,劝道:到底是在井里冰过的,喝得多了胃疼。
换做以前,谢知方必定要不管不顾地发一通脾气的。
可出乎意料的,这次他竟肯听话,顺从道:姐姐不许多喝,我不喝就是。
枇杷和一旁侍立的青梅齐齐一愣。
谢知方已经穿好鞋履走了出去,留下句话:姐姐,我下课了就过来,你等我一起用晚饭。
弟弟肯亲近自己,自然是千好万好的,谢知真一路送到门外,直到人影看不见了,这才回房不提。
父亲谢韬是翰林院大学士,为了培养他这个嫡子,特地请了已经告老的周崇老先生亲自教授课业。
老先生自然是学富五车,只是授课形式极为枯燥,满口之乎者也,动辄引经据典,是催人入睡的神器。
BL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