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时候,长洲终于有放晴的征兆,连绵的雨水下,校园的梧桐只剩寥寥的枯叶,冬天掀开了序章。最后一节课结束,许葭禾把考场座位号发了下来。附中每逢大考,按照成绩排考场,不言自明地督促出竞争的氛围。“终于要解脱了。”陈彻从书山里抬头,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教室里窸窸窣窣地发出物品挪动的声音,要把书连带着巨大的收纳箱搬到会议室去。商泊云打算把江麓的一起拿走,却发现小江同学的桌子惯常整齐,不需要挪动。陈彻的哭天喊地里,他把这厮的东西扛进了会议室。时隔一周,江麓再次接到了张淮的电话。教室里乱哄哄的,他去了走廊。周五放学,老师也不会管手机。电话那端,这位秘书说:“太太恢复得有些慢,先生预计延迟到下周三再回家,谭老师那边,先生也已经说过了。”因为要上钢琴课的缘故,江盛怀甚至都不打算让江麓也去榕谷。张淮的声音公事公办,让江麓觉得自己犹如一个下属,而非江盛怀的孩子。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等回身,看到商泊云后,江麓的神情又下意识地松懈。眸光温润的少年和往常一样开口,问道:“搬好了?那回家吧。”落日透出暗紫浓橙的暮云,两道影子倒映在校园大道的水洼上。“总觉得你今天不太开心。”知心大狗再度上线,“我想想。下周一就联考了,紧张?”雨后的梧桐叶还没来得及扫,整条路上七零八落地散着。有一片格外硕大的,商泊云一脚踏了上去,他的话同时和裂纸般的声音一起响起。江麓略微犹豫了下,说:“不是。”影响他的实际上是江盛怀的安排,以及“商泊云”这个人本身。前者说出来,如同不懂事的抱怨,后者则纯粹难以启齿。总不能和商泊云说——我十分在意你的事情。因此江麓敛眸,给了一个否定的回答。“音乐社的比赛会替他们紧张?”“不会。他们尽力了就好,我也尽我所能了。”这个话题无关于家庭和商泊云,江麓便坦然了很多。“也是。”商泊云声音里噙着笑,“周鸣关莘他们确实不紧张。”“周一开完动员会碰到了他们几个,就在为庆功会去ktv还是游乐园吵架。”“吵完又问我去不去。”“我如果去的话……”江麓的眸子缓缓暗了下来。也许是这一周来积压的事情太多,情绪危如累卵,摇摇晃晃,恰好在这个时候就崩塌。总而言之,确定的“被父亲排除在外”和“不确定的商泊云”终于让气泡统统破裂开来。
暮云底下,风仍是冷的。“商泊云。”江麓看向神采飞扬的巨型犬,忽而唤住了他。商泊云步子一顿,回过身来。他微微偏头,饶有兴致地等待着江麓的话。鬼使神差一般,他抛出折磨自己许久的困惑:“你一定要交那么多朋友吗?”江麓的眼睫颤了颤,心也随之很轻微地抽动。有一道口子豁开了,酸楚的情绪涌了进去,膨胀在了整个胸腔。原来喜欢并非一种纯粹的感情,当书房里,父亲凝视着母亲的时候,满室的阳光笼罩成了一个小小的世界,江麓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应该做沉默的陪衬。一脉相承之中,他对于商泊云的喜欢也带有排他性,夹杂着不光彩的占有欲。因此,做了那些奇怪的梦、又不断看到商泊云不胜数的朋友之后,嫉妒居然在心中疯长。梧桐叶被踩得细碎,商泊云愣在原地。话题从闲聊转向对峙,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他朝江麓走了过去。懊悔愕然顷刻涌起,江麓的情绪比梧桐叶子还七零八落,看到只有几步之距的商泊云,感觉自己的身躯像被定住了一样。一片混乱之中,迈巴赫停在了附中的校门口。“小麓,好久不见!”风尘仆仆的谭枳明推开车门,在校门口遥遥朝他挥手。如蒙大赦。就像溺水的人看到了稻草似的,江麓强行逼迫僵硬的身体往前走去,和商泊云错了开来。……我疯了吗?和商泊云说那种蠢话。什么叫做“一定要交那么多朋友”,总之——脑子里嗡嗡的,只剩下乱七八糟的念头。在和他成为朋友之前,商泊云就已经有很多朋友了。所以,自己内心滋长的晦暗情绪又有什么站得住脚的道理?他慌不择路,几乎落荒而逃。将近一个月没见到江麓,看到他跑过来,谭枳明还涌起了一丝感动。这孩子,平时确实太内敛,没想到这回这么热情。谭枳明在风中张开双臂,神情动容。江麓从他手臂下穿过,径直坐在了车上。“……”“谭老师。”江麓后知后觉,无力地和他打招呼。谭枳明摸了摸鼻子,掩饰住了自己细微的尴尬。“少爷,您同学今天还坐车——”老纪在前头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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