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一支全由傀儡组成的人马即便在这个外道聚集的地方也是十分扎眼的,旁人看了都要露出忌惮的表情,我猜是四无公子那张脸的功劳。
“哎哟喂戚公子,稀客。”有个以灰袍覆盖全身的人影挪了过来,“好几年不见你了,听说你娶了妻,不管偃门的事务了。”
“我原来也不管。”
“那可不行啊,偃门除了你,就只剩十几个不争气的小作坊了,没本事还要价高。还是公子手艺高明,你看看这人偶做得,这雕工,这接缝,还有这……”
从灰袍中伸出一双苍白的手,紫绿色的血管在手背上暴凸出来。那双手摸上我的脸,随后又抓住我的手把玩。我瞪着他,挣脱了几次都未果。
四无公子开口制止他:“请别碰我的东西。”
那人可惜地收回了手,不死心道:“公子,卖我一个呗。”
“不卖。”他说,“麻烦让让。”
那人侧过身让我们通过,不仅是我们四个,连那一队我以为是带来充数的傀儡也都跟了上来,浩浩荡荡踏上水市。
每两排船中间都有一排用于行走的竹筏,走上去晃动不已,我亲眼见着有个人踩翻了掉进水里,引来周围一阵大笑。从就近的一个船舱里伸出一条巨大的蝎子尾,用尾上钩刺将他捞了上来。
我们路过那条船时,舱内传来一个稚嫩的少年声音:“戚公子,别来无恙。”
四无公子稍停下脚步,问:“你与你弟弟都还好吗?”
少年回答:“承蒙公子大恩,有了公子做的义尾,舍弟的身体已经大好了。只是不知义尾能用多久。”
四无公子说:“十年。”
少年“啊”了一声:“已经过去五年了……”
四无公子说:“你弟弟原本的寿数又有多久呢?”
船舱里传来哭泣声,他没有停留下去,带着我们离开了。
走出很远后,我想起一件旧闻,向他求证道:“听说五毒教当年培育了一批婴儿,名为蛊童,与毒虫共生长大……”
“连兄。”四无公子打断我,“进了这个市集,就莫问来历、勿论恩仇。”
我说:“好。”
来到一爿竹筏前,又有人喊他:“戚大哥,怎么见我都不愿意停下来打声招呼?”
四无公子似乎有些不情不愿地伫足,说:“恕在下没有眼睛,看不见姑娘。”
我侧目一看,那竹筏上趺坐着一个穿着男装的女子,面前支起一块牌子,上书“卖身葬父”四字。她身后躺着一具尸体,那大概就是她父亲。
“你也没有耳朵,怎么听见了?”女子嗤笑,“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四无公子道:“姑娘一见我就要杀我,我难道不该躲着姑娘吗?”
“我杀不死你,用得着躲我吗,我看你是当了极天老祖的乘龙快婿,没脸见我了。”
四无公子发出一声叹息:“多谢姑娘告知,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此事。”
“没关系,戚大哥,我愿意等你的。你先与那位心颜姑娘做百年人间夫妻,待你死了,正好和我在阴山做永世眷侣,岂不是更好。”
他笑了一声:“多谢姑娘祝我长命百岁。我想向姑娘打听一个人。”
女子白了他一眼:“原来有事求我,还故意装不认识,等我巴巴地来叫你。”
“真对不住,我的确……”
“你找谁?”
四无公子问道:“「谛听」在吗?”
女子给他指了个方位,他向她道谢告辞。
我们前脚离去,另一人后脚便来到她面前,问:“姑娘卖身要多少钱?”
我听她不耐烦地骂道:“擦亮你的狗眼,老娘写的是卖父葬身。你要买我爹吗?”
除了那两人之外,我在山海大集上还见识到了许多有意思的物事。当世以能否结出金丹来划分正道与外道,大道殊途归一,外道则琢磨出五花八门的方法提升境界,集市上售卖的东西大多也与此有关。
四无公子的目的地是这条路尽头的一艘破旧的乌篷船,有一条黑色的帘子垂在篷下,船头放着一只装满萤虫的灯,灯上破了很多口子,有聪明的虫就从那里飞出去了,因此灯中的光越来越黯淡。
他蹲下来,敲了敲船舷,问:“「谛听」前辈在么?”
里面传出一个嘶哑的声音,问:“外头是谁?”
四无公子恭恭谨谨地自报家门:“晚辈戚伤桐,家师姓段。求见前辈。”
那声音让他进去。
他对两童子嘱咐:“去玩吧,小心一点,我们在外面会面。”随后与我说,“连兄,我们进去吧。”
“我也进?”
他说:“当然。”
我们躬身钻进船篷下帘子后面,里面依旧只有一豆灯火,照出一张沟壑纵横的脸。那人的眼与口都陷在深深的皱纹中,唯有张开时能勉强辨认出位置。
“好没诚意的后生,登门不以真身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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