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病房,齐载祥早已搁下了不知什么年代的报纸,改为专心戳手机。
银霁走近之前,禁不住地揣测这人的精神文明程度:前半生相夫教子,26岁后的主线任务是照顾一个烂泥病人,夙兴夜寐、未敢懈怠;没有正式工作、没有兴趣爱好,对社会上发生的任何大事都没有观点,可不就被飞速变化的时代远远甩在身后了么,不像有些六七十岁的老奶奶,会烫了时兴的发型、大庭广众下公然调戏眉清目秀的小光头。
在她心中,姥姥从来都不像个拥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类,而更像一个只有应激反应的低等动物。可是凭什么,朋友圈里、菜市场中、公园的小道上、偶尔避不开的家族聚餐中……无论何时看到她,这个短小精瘦的老太婆永远像一截竹筒般板正,眼下,就算摔坏了膝盖缩在被子里,仍是显不出一丝烂泥相。
暌违多年,分别时又闹得那么难看,再次面对这位完全否定了自己的老人,银霁尽力不让忐忑表现在脸上,在病床边坐好,紧紧抿着嘴——谁先开口谁尴尬,不如让对方更早绷不住,想来也是些老调重弹,写作道理道理道理,读作应激应激应激,忍一忍就过去了。无论如何,她的社会身份只是个孙子,近期的社会化程度也有长足进步,她来这里唯一的目的就是确认老太婆还没断气,至于接下来会听到什么,权当耳旁风就是。
人生的主线任务交干净了,生活陡然多出一大段空白,齐载祥却仍旧不喜欢浪费时间,举起手机招呼当孙子的:“你过来,帮我更新微信。”
还是一成不变的命令句式,当初养成这种习惯是为了提高效率,以免耽误主线任务的进展……真可笑,也不知她那主线任务怎么个进展法,老巫婆死了才算第一次进展,进展即结束,值得开香槟。
银霁从斗大的字体中找到appstore,圆环转到一半,又报内存不够,只好退出来删掉一大堆东西。这支手机与它的主人一样令人陌生,每次动作前都要请示一遍,等微信更新好,时间已经过去将近20分钟。
到最后,祖孙两个都在抱怨这件事:“您这手机多大内存的?”
“不知道啊,六百块钱买的呢,总不能就这么点大吧,现在的东西就是溢价高。”
“叫小姨买个新的呗。”
“不。”抱怨归抱怨,齐载祥赶忙抢回手机,抱着它,眼里露出一丝珍惜:“就这个好。”
看,穷日子过久了就会变成这幅模样,都是自找的,银霁腹诽道。处理好这个插曲,她才领到了今天的主线任务。
“她们发给我的视频怎么保存下来?”
“点收藏啊。”
“收藏过了,找不到。”
张小龙出来背锅!看没看见,收藏夹已经是绊住中老年人的一大门槛了,捆绑下载这个居心叵测的功能依旧活跃在一线!天地银行行长如果正在看这条,请注意了,等张小龙百年之后,一定记得把他家烧给他的纸钱全数移交给乔布斯,连带库克那一份。
银霁耐着性子,手把手教齐载祥寻到了这个神秘的后花园,点开一看,里边绝大部分都是萌萌表姐拍的短视频vlog,掺杂着老家新出生的小婴儿、“毛主席为新中国留下的宝藏”,“又打脸了,郑强教授发表”之类的视频。
齐载祥觑着眼睛自己操作了三遍,约莫是记住了,拨开披在身上的短袄,露出里面的绒子马褂,小心地把手机塞回马褂内袋里——作为马褂居然有内袋,别的马褂看了都要羞惭得变成一件背心。
“我一开始想去当小学老师。”
——不懂得如何丝滑转折,齐载祥就这么突兀地挑起了话头。
“后来出了些事,我和你姥爷都被人戳脊梁骨。他们不直呼我们的名字,改叫‘文二’和‘夭二’,说我们是保皇派。就是这个‘夭’叫得不好,把你姥爷活活叫走了。”
“帮楼家出头是我的主意。小时候,我是家里老大,家里穷,我脚上长了疮,没钱瞧病,楼家的三爷就在我们街口开医馆,看我可怜,一分钱没收,给我瞧好了。这么一来二去的,我也没想到会害死你姥爷。”
“你姥爷死后,你老太就变成那样了。她也不是一直那样的,以前,她是打算盘的好手,在百货商场当会计,有一回我妈生重病,还是她召集同事替我凑的钱。”
银霁怔怔地听着,不知作何感想。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齐载祥也知道自己语气很生硬,满脸的不自在:“是你妈非要我跟你说的,她说你爱听这些。”
原来这场单独会面是妈妈安排的啊,还以为老太婆真有那么好心呢。
“当年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做了那种恶毒的决定……”
“我还以为你恨她。”
“恨谁?”
“老太啊。”银霁抬起头,定定地看进了齐载祥的双眼:“她已经失去了一切,你还要吊着她的一口气,让她不得解脱,人世间最残酷的折磨不外如是。”
不就是道德绑架吗,来啊,谁不会呢?
齐载祥先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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