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来,人当然是醒了。近在咫尺的距离,司慎言懵着眼睛,见满月笑意温和地轻声对他道:“再歇一会儿。”话音落,暖和的手掌抚上司慎言的眼睛。司慎言就又顺从地躺下合了眼。满月在他身边守一会儿,见他又睡得踏实,把被子掩好,起身披氅,轻手轻脚地出门了。门口有九野营侍卫戍守,见自家大人出来,刚要行礼,被满月抬手拦了:“我去看看玉贵妃,司大人若是醒了问起来,同他说一声。”走出两步,就见木易维正迎面过来。木易将军总是飒爽利落的,将满月引到一旁,低声道:“侯爷战鹰传讯,说已经带兵驻在境外二十里。”满月道:“玉娘娘尚且平安,你传讯给侯爷,说时机未到。”木易维难看的脸色一闪而过,没说话,将密信递过来。信上文字简短:兵驻境外廿里,大年为限,不归则攻。满月抽了一口气——离除夕,还有四日。流勒人丁稀少、城池散乱,也不在西域三十六国的通商要塞上,竞咸帝脑袋被门夹了,才会想要这块地方。他醉翁之意旨在逼美人回去。但如今玉贵妃半死不活的……如何上路?满月将密信在手中一握,要去寻孟飘忱。刚转身,就听见不远处那门“咔哒”一声响,正是杳枝姑姑出来。她与满月四目相对一瞬,直奔他就来了:“阿姊醒了,她要寻你。”屋里,暖烘烘的,蒸出一股苦药的味道。味道底子里,透出浅淡的血腥气。床上落着帐,很薄。满月在内间门口止步,没再往前去,透过床纱,隐约见萧玉平躺在床上,昨日孟飘忱一看,就说她的腿骨有几节粉碎了,小胫骨错位,直接穿透了皮肉。满月想着,心下已有不忍,微微簇了眉头。“孟姑娘,杳枝,”萧玉语声仿若游丝,“帘子撑开,你们都去歇会儿吧。”孟飘忱性子不黏糊,见她醒了,暂时没有大凶险,便出去了。杳枝姑姑撑开帘子,幽深的情绪敛在眼底,看了满月一眼,欲言又止也离开了。纪满月到床边,一时不知该以怎样一副神色面对萧玉。他可以继续“装作”,但他于心不忍。于是,他只在床边蹲跪下,轻声道:“娘娘……很疼吗?”
萧玉冷白的脸色透着衰败,仿佛一日老了二十岁,岁月在她俏脸上留下的痕迹,此时一览无余。只有面对满月时的笑意,自始至终都温和。她向满月伸手。极短的顿挫之后,满月迎了上去。萧玉握着他。她的手很暖,也很柔软,是金枝玉叶该有的模样,与她的手掌相比,满月的手显得硬冷又筋骨分明。“疼,但不要紧。”她轻声道。纪满月静静地在床边陪了一会儿,道:“娘娘好好修养,伤才能早好,满月先退下了。”萧玉的手一下收紧:“你这心善的孩子……”她叹息似的说,“你父皇,对你没有旁的交代吗?”说话时依旧带着笑。这笑让满月心里难受。满月分辨不清这难受源于什么情绪,看似与那压根不存在的血缘关系无关,又无关得不彻底。萧玉的笑容,是一个母亲对孩子强撑出来的安慰——我在,你就不用怕。让人动容的情感只让满月想深吸口气,但深呼吸只会让这两日重新造作的岔气刺得肋下隐痛,他没动声色,道:“陛下想要您回去。”萧玉挑起眉毛,表情里满是预料之中。满月继续道:“我可以留孟姑娘照顾您,您不必回去。或者至少可以缓一缓……”“他既然动了这心,我若违逆,他……不会善罢甘休的,”萧玉道,一起生活三十载,她太了解竞咸帝了,即便她尚不知道国境二十里外,已有越国官军驻扎,“我要与陛下谈一宗买卖。”千头万绪中,线索有限,满月再聪明也尚理不清岔头儿。萧玉幽幽道:“为陛下把在重华楼埋下炸药的郁离子,亲手奉上,换流勒与越国的盟约。”“郁离子是……冢宰大臣?”印象里,郁离道人与狄仓灵的祖父是同一时期的人,那么大冢宰多大年纪了?隐约记得孟飘忱叫他舅爹……他又和许小楼是何关系?萧玉精力不济,点了点头,合上眼睛缓神片刻,才道:“还有另一个原因,我若久不在越国,金瑞……只怕于你的安危也是个变数。”听到这,满月实在忍不住了,沉声道:“卿看流霜映山河,如怜草落肃人间。我都知道了,金瑞公公也查到了,但他没跟陛下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萧玉一愣,随即露出个如释重负的笑意:“你可知金瑞为何日日白妆涂面?”不是因为重伤之后,脸色不好吗?“当年人人都以为他是为救陛下,才重伤断臂毁容,殊不知他想救的是熙王殿下……他原是玉面风流的人,那之后,一度存了轻生的念头,流霜安慰他说,青脸也可如周仓(※),好男儿问心不问皮相,再后来流霜突然没了,金瑞埋恨于心,再不肯以本来的脸色侍奉皇上,我曾问他为何,他说……‘忠与情意只给熙王殿下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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