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风成浪似的,卷起沙子拍在人的脸上。京鸿雪靠在石拱下的阴凉处,将牵马的绳子系在木头桩子上,任由风沙刮过他额前的碎发。
他们这一行已近月余,再往西行,便是阳关。
京鸿雪自幼长在西蜀,还算细嫩的一张脸皮快被这朔漠的烈日晒裂开来了,即使嘴唇干裂得渗血,他也舍不得拿宝贵的饮水来润一润。他挑挑拣拣起饼皮上的沙粒后往嘴里一送,嚼吧几下又磕了满嘴牙碜。呸了两下嘴里的沙粒,万般无奈下也只能拿着这沾满灰的胡饼强往肚子里送。
想必他那锦衣玉食娇养长大的金主少爷这遭是有的苦头吃了,京鸿雪一时想不通,郑家庄子虽然称不上家大业大,但又不至于只剩这一个主事的人手可用,何必让这病殃殃的药罐子出来担这份风险。
京鸿雪腰上系着皮袄,两筒袖管连着上襟耷拉着蓄在腿侧。漠原一日温差甚巨,他这等精于练体的武人裹得严实了便承不住日间的高温,于是选了这松阔皮袄挂在身上,日头下山时穿起,高升时便撤下。
等到了河云镇,便要将马换成骆驼了。
他咽下最后一小块饼,一双手捧住马脸蹭了蹭,将手上沾的渣子尽数抹掉。随后从背囊中掏出地图,盘算着还要多久才能到达目的地。
其实他也不大看得懂这地图。
越走便越人烟稀少,走兽横行。这一路上也说不上有多险恶,京鸿雪打跑了几波不成气候的小贼,除此之外便是零星的一些野兽。
其实如今早已过了盗匪横行的年节,郑小公子带着的几名家仆虽称不上武功高强,但是也够用了,京鸿雪并不明白这名阔气的金主少爷为何要重金请他一个刺客来送镖。
四下满是茫茫黄沙,整日除了赶路无甚么稀奇事物可观,人一旦闲暇无事便爱多想,京鸿雪手指敲打着羊皮图卷,这张地图还是他从长安城边角的破落小店找来的。
他拍走脸上一道道沙粒,暗想接这一单还是有些冲动了。
京鸿雪并不常朝西域一带来往,他言引路之事不可全靠他一人,黄沙茫茫,瀚海百丈,失了方向怕是要出大问题。
郑小公子听他如此疑虑,嘱他莫要担忧。此一行路途,商队里自会配备引路人。
“少侠此行,只需护我周全便可。”郑小公子的漆黑眼珠,在酒楼顶厢一室内明灭的烛火间显得幽邃无光:“旁的,一概不用担心。”
只是京鸿雪为求心安,还是淘了件地图备在身上。
他收拾好行囊,牵着马准备喊人出发。心中暗暗祈祷趁着还算无风无沙的好天气,他们今日最好能走到蒲昌海外围。
明日要穿过蒲昌海,那才是这趟行程里的重头戏。
沙子卷着碎石敲在京鸿雪头戴的竹制斗笠上,发出闷闷的声响,他暗叹刚夸过天气尚可便有阴风作怪,好似着老天诚心要与他作对一般。京鸿雪回头看向他的金主少爷,还好,至少远远观去面色如常。
如常一般的苍白病容。
日头还明晃晃地在天上挂着,蒙着沙子卷起来一阵阵黄雾,遮去辉光。京鸿雪先前被晒得有些头昏,汗珠滚落挂在眉角。他一转头,只见遥远天际下赫然出现一栋擎天楼阁,模模糊糊叫人看不真切,只堪堪识得飞檐翘角。京鸿雪情急之下拽紧马绳,只听身下马儿一声长嘶,惊了后方跟随的众人。
“少侠莫要惊慌。”跟在金主少爷身旁的玄衣人高声道:“气候炎热,蜃楼之景罢了。”
玄衣男子名曰乌平,便是郑小公子所言的引路人。乌平身形高大,浓眉压眼,是典型的胡人长相。
蜃楼之景么……京鸿雪眉头紧皱,总觉事态有些出乎他所料。那楼阁远在天际,确实一眼便能识得为假象。
只是他尚未言明的是,在风沙呼啸声中,他好像总能听到一些兵戈交接的嗡响,不过那实在太过微弱,下些心思去刻意捕捉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京鸿雪抓着皮袄的毛边,想着等沙子掩过日头,温度便会越来越低,燥热与干冷的变化只需一盏茶的时间。
乌平夹紧马腹,驱马上前与他同行,嘱他一切无恙。他指向前方一处奇形耸高的拱形巨石,说行于此便可观河云镇大致地貌。
京鸿雪眉角一凛,未等他说完,手里抓了把飞刀便向那他身后掷去。乌平脸色惊变,未作躲闪。只听一声凄惨狼嚎声起,一行人纷纷抽出武器。
远近四周的沙地上,应是有几十条野狼正汹汹而前。
京鸿雪按住刀鞘,抽出随身横刀,一个蹬步翻身下马,随即向后撤去,他需得先将金主少爷护好。短兵并不适合马上作战,这也是他不爱接走镖生意的原因之一。
说来也怪,西北一带的夜月狼多深更群行,如今清天白日,纵是天色昏昏也不至失了节律。京鸿雪挥刀上前,利刃划向一奔袭而来的凶兽,银白皮毛骤然溅出猩红鲜血,滴滴洇进地面汇成暗红小沟。
乌平也抽出弯刀欲向前斥退来敌,京鸿雪随后便觉察出不对劲,这群野狼不似要围困他等,而更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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