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改了口,面沉如水:“龚姨,我妈,得了什么病?肝癌?”龚雪梅愣在那里,药方上飘逸如飞的一撇打了个弯钩,钢笔尖深深嵌入桌面里:“你这孩子,没事儿咒你妈干哈呢,你学过医吗?胡诌八扯。”“那脸焦黄焦黄的,一天能掉八两肉,跟我老姑死的时候一个样儿,”郭发低头看着她手里的字,知道自己猜得一点不错,“重写吧,这都洇墨了,推荐你用骆驼牌儿,比这个好使。”龚雪梅撂了笔,端起自己的茶缸,有一下没一下地呷着里面的茉莉花叶:“既然你都猜到了,咱两都是敞亮人,对,你妈确实是得肝癌了。”她把柜子深处的ct片递给郭发。郭发看不懂这些,这脆生生的东西,印着母亲的骨骼和胸腔,有的地方白,有的地方黑,像是命运的鬼脸:“我妈才五十出头儿啊。”“她不让我告诉你,说不想拖累你。”郭发崩溃地绞着自己的头发,眼里通红,转着滚烫的泪,愤怒的哭腔跃出诊室,响彻整个走廊:“那都是屁话,这玩意儿能瞒住?我当儿子的,能睁眼看着她死?”“我和你妈算是老朋友了,我第一回见你,你才八斤六两,”龚雪梅起身关上门,折返回去,站定在窗边,外面大雪纷纷扬扬,“今年的雪可真大啊。”郭发什么都没听进去:“我看不懂这玩意儿,跟月牙儿似的,你就告诉我,她还能活多久?”“其实我等你来已经很久了,”龚雪梅坐回自己的皮椅子上,胸有成竹,“这个片子情况是这样,你妈的肝还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还有希望!是吧?”郭发睁大眼睛,冰冷的手正慢慢回温。“对,我之所以没有和你妈说这些,是因为,”龚雪梅咽了口唾沫,看着郭发的脸,凝重地说,“是因为,你是身上带着劲儿的人,说白了,眼睛里头有希望。”“那治好要多少钱?”“现在有了一项新技术,肝脏移植手术,有很多成功先例,咱们省城红旗医院肝胆外科的金大夫就能做,如果能找到合适的肝源,那就有机会了。”“要多少钱?”郭发继续追问,他不会惧怕任何数字。“手术费,肝源费,还有术后维持,林林总总加起来,起码手里都有十五万吧,但我可以帮你们申请到国家补助,所以说,十万是保守的估计,如果说,可以有自愿捐献者的话,那就更少了。”郭发没有迟疑,腾地站起来,在这新的世纪,他早已对金钱没有了概念,只知道生死早已寻常,何况这些:“行,龚姨,这猪肉你拿着,过几天我带我妈来找你。”龚雪梅抬头深望他一眼,眼眸中,凌厉与慈悲纠缠:“还有一点,最重要的一点,不是有了钱就是绝对会活下来,几率不是……”郭发目光灼灼,打断她:“有我在,胜算就是百分之百。”前几天给自行车上了防滑链,行进时总觉得别扭,不知道是轮子便涩了,还是身后少了个人。郭发踽踽独行在大雪里,期待着在某个未曾预料的转角,看见齐玉露的身影。“她一定是怪我没有和她说过去的事情。”“那些都是故意说的狠话,一定不是她的本意。”“她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我能做的,就是让大雪再飞一会儿。”郭发的心念格外坚定,恍惚的瞬间,一张通缉令飞到他的怀里。“cao!”锋利的纸张划破了他的脸颊,他刚要撕碎,却在上面看见悬赏十万元的几个大字。这样的关头,这东西偏偏映入他的眼帘,他单手稳稳扶住车把,举头望天,觉得这是上帝的旨意。“耶稣他妈的基督!我谢谢你八辈儿祖宗!”他回想起天堂墓地和垃圾市场里看到的两次背影,又看着纸上的画像,浑身充满了干劲儿:“你小子,跟我有点连相儿(东北方言意为长得像),活该你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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