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加了件贴身的里衣在内,才将之套上身,又将倒扣在桌沿的铜镜扶正,细细瞧了瞧镜中映出的轩眉朗目,一时无言。
胡子拉碴了那么多年,突然变成这副嘴上没毛的旧时模样,还真有些不习惯。
将铜镜放回桌面,谢云流又翻了翻包裹,取了另一套衣衫出来走回床边,轻轻放在榻尾,道:
“天亮了,我出去走走,给你弄点早饭来吃,有没有想吃的?”
说完在原地等了片刻,见榻上的被茧仍旧一动不动,好气又好笑:看样子师弟一时半会儿是不肯出来了,便也不再强求,缓步走到门外,打算先弄清楚眼下的情况。
与先前开窗时昏黑一片不同,这会儿屋外已有人声传来。谢云流扫了眼周遭的摆设与建筑,视线在不远处招展的“客栈”标旗上一顿,心下微松:
看来他们应是下榻在这家客栈,而非其他原因。也不知他们行功究竟出了什么岔子,竟会半夜失忆。
且先找个人弄清今夕何年吧!
轻手轻脚关上房门,谢云流转身离去,却不知他开门的时候,床榻上僵硬了许久的被茧便松懈几分,待房门关闭的那一刻,床上之人骤然掀开被子坐起身,近乎急迫的翻身下床——
不能让他就此离开!
“呃——”
脚尖落地的瞬间,被过分使用的那处骤然传来难以言喻的酸痛感。李忘生踉跄数步险些摔倒,险险扶住前方的屏风稳住身形。不想那屏风轻飘飘毫无重量,被他一按便折合起来,露出其后一桶冷透了的净水。
这一摔倒是将他理智摔回来几分,李忘生站直身体,正要再追,面色忽然一僵:
那里……有东西流出来了。
垂眸瞥见自己一身狼藉、赤身裸体的模样,李忘生咬住下唇,强行遏制住追出去的冲动,扶着浴桶深吸口气才强压下心头羞恼:
这幅模样如何能见人?还是得先打理一下才行。
伸手到浴桶内,催动内力将水加热,李忘生匆匆洗去身上狼藉,手指伸到后方导出精水的时候,羞恼之意再度浮现:
这竟然不是梦!
证据摆在眼前,师兄回来了,还性情大变,与他行此违逆人伦之事,仿佛他们先前的争执与隔阂都不存在一般。
不过半年未见,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变得如此、如此……陌生?
意识到自己先前种种发疯的情状并非梦境已令李忘生羞愤欲死,师兄性格大变更让他心头忐忑,才会下意识生了逃避之心。听到谢云流恍如昔日的温声劝哄时,李忘生险些失态,又不愿在师兄面前示弱,这才迟迟不肯出来。
可——他怎么能又走了?
反复回想着先前发生的种种,李忘生只觉这一切荒诞至极,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他捧起水用力搓了搓脸,勉强冷静下来,匆匆清洗完毕后跨出浴桶,抬眼瞥向榻边沾了污渍的衣衫,有些嫌弃:
不能穿了。
视线一转,这才瞧见榻尾处另外摆了一套整洁叠放的衣物,可想而知是谁准备的。李忘生双拳攥紧,气恼的走上前将衣物换上,俯身拾起地上堆叠的旧衣,却在拎起后瞧见下方盖着一本册子。
哪儿来的册子?
李忘生随手将之拾起,看清封面上的文字后瞳孔剧震:
什么东西?!
只见封面上写了一大一小两行字,大字纵向占了三分之二篇幅,只有两个字:“婚贴”,下方则横行“纯阳李忘生婚仪”几个字,端正清晰,别无他物。
“……”
李忘生慌忙翻开一看,顿时怔住。
这册子上的字迹与师兄的很是相似,却更成熟几分。行云流水,恣肆不拘,开篇第一句便将他镇在原地:
【上元二年划掉辛丑年十月,恩师吕洞宾亲口应允,谢云流与李忘生合籍同修,结为道侣,只待择日敬告天地,补办典礼。】
李忘生如遭雷击。
他与师兄结为道侣?还是师父亲口应允?
他怎么不知道?!
视线落在划掉的年号上,并非他熟悉的年号,而辛丑年——记忆中辛丑年才过去十年,彼时他还是垂髫幼童,显然不可能与师兄合籍,这……
目光下移,第二句话便是:
“自景龙四年至今已过五十载,你失忆了,李忘生也失忆了。”
李忘生:“!!!”
……
——原来已经过去了三月有余。
谢过热情的掌柜,谢云流拎着食盒一边向着后院上房走去,一边琢磨着先前问来的讯息。
此地距离刀宗不远,乃是个名为“晟江”的小镇,位于扬州左近,他先前送故人最后一程时也来过。只是彼时来去匆匆,并未过多留意,才颇觉陌生。
他记忆中还是辛丑年七月,自己才败于月泉淮之手,而如今全江湖早已传遍,月泉淮不自量力前往华山欲挑战吕祖,却被纯阳六子联手剿灭,折戟九老洞。
纯阳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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