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一瞧,神色骤变,不禁抬头望去。中空的塔顶上赫然站着一个背负弓箭的人影。这人似有似无,若往若还,全身白色衣衫衬着星月清辉,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多阔霍道:“是你。”她语气惶急,显见对此人极为忌惮。那人纵身轻跃,从半空中冉冉而下。本来她自由落下,自然会极快地堕向地面,但她取下缠在手腕上的拂尘,拍向地下,生出一股强大的反激之力,正与她下堕之势抵消,整个人缓缓而落。这拂尘上真气激荡之力,委实非同小可。当她走过李云昭身边时,李云昭似认出了她,喜道:“阿姐!”那白衫人脚步一顿,颔首示意,并未否认。李云昭微微一愣。“本宫早就说过,你锋芒太露,贡高我慢之气极盛,器小易盈。胜过一个小辈英才便沾沾自喜,实在没有一教尊长、执牛耳者的风度呵。”白衫人一边奚落着多阔霍,一边慢慢地走到她面前。多阔霍向前疾扑,疾若列缺霹雳,也不见白衫人如何行动,飘飘然避开了这一击。白衫人微微一哂:“你只剩这点本事么?那些法术咒诀尽管使出来,让我瞧瞧这些年你有多大长进。”多阔霍脸色古怪,又是惊恐,又是气愤,神秘高雅的女神风华荡然无存。猫眼石和天青石缀成的饰品在长袍下摆上闪烁着错杂明丽的彩芒,她的心头却像被沉沉暮色笼罩住了。她愤恨道:“李明达,你还是这样傲慢。”一月之前,长安光复;十日之前,洛阳光复。2可是这座城里的百姓再也没法听到这些鼓舞人心的消息了。是他们用生命守卫着睢阳,牵制住了十几万叛军,阻拦住敌人南下江淮的脚步,为唐王朝的反击争取了时间。
李明达踮着脚走着,遍地的尸骨让她几乎没有落脚之处。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叁日前睢阳陷落时被杀害的军民,和新牺牲的军士的尸骨一层一层堆迭,他们有的是世家的子弟,有的是平民的儿郎,到最后枯草不分士庶贵贱地将他们缠织着。我父魂魄在漠北,流沙走石狂风催。其日如煎,其月如烩。漠北不可居,何日来归?漠北不可居,何日来归?我母手足在高岩,再无妙手补苍天。其峰巍巍,其水绵绵。高岩不可居,何日来还?高岩不可居,何日来还?3李明达轻声吟唱着自南诏学来的葬歌,城池内寻常人不可见的怨气与死气在逐渐消散。“从周,”她唤来同她一起来的河南节度使张镐,“找人将尸体都好好安葬,久恐有变。那个一直在阻拦咱们向睢阳援兵的人,你确定还在城里么?”张镐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人便自己找了上来。多阔霍似乎一点不关心自己的盟友被唐军打得狼狈而逃,纤瘦峭拔的身影立在城墙最高处,疏淡得像夕阳渐落时的余晖,俯瞰着群情激愤的大唐军队。张镐能感觉到公主殿下匀静的吐息遽然一止,随后变得沉重。“都不许动。”李明达发出一道简短的指令,足尖一点,身子便如一只轻飘飘的纸鸢,悠然飘翔而上,站在了多阔霍的对面。接下来李明达递出的每一招每一式,多阔霍这一生都不会忘。两人各展所学,打在一起,一个剑法绝妙,功力精湛,一个抓打狠辣,变招奇幻,落在对方眼中俱是激起一道道惊异赞许之色。多阔霍跃前纵后,四面八方地抢攻,然李明达内力一层层激荡开来,她竟不能逼近半步。这一番倾世之战,只看得张镐舌挢不下,叁军目眩神驰。堪堪将到百招,李明达一掌急出,砰的一声,正中多阔霍肩头。多阔霍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口中鲜血喷出。李明达朗声叫道:“除恶务尽!”她抬手一剑掷出,直中心脏,将多阔霍钉在了城墙上。“自诩强大无匹的神祇,原来不过如此。”她意兴阑珊地转过身去,飞剑如霜,白衣胜雪,在多阔霍被鲜血模糊的视野中却阴森可怖。多阔霍拔出胸口的长剑,顺着城墙滑落了下去,昏死了过去。我是……神,神怎么会输……她便如日落之光,从云端跌落,沉入消散在茫茫雾霭中,未得以光耀四方便草草收场,是烈是柔,是明是晦,犹未定也。睢阳的惨败成为了她心头无法磨灭的伤痛,以至于骤见李明达,竟维持不住往日神圣端庄的从容。漫天星光寒泠泠刺进了多阔霍的眼底,刺得她瞳孔一片酸凉。死去一次的滋味不好受,她不想重蹈覆辙。白衫人满意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你助安史叛贼侵我大唐之仇,本宫不再与你计较。由人至‘神’,你修行不易,本宫也不忍再杀你一次。听说你近十年悉心指教了一个亲传弟子,这样罢,让你我的弟子代为出手,比试切磋一番,若是你的弟子输了,你和萨满一脉今生再不许入关。”“若是她输了,你又待如何?”多阔霍看了李云昭一眼,问道。“输便输,你想如何?”多阔霍被李云昭理直气壮的耍赖一噎,转念一想自己不算吃亏,光一个李明达她就打不过,再加上岐王李云昭和……哎这小白脸叫什么来着?算了不重要。啧,中原人就是太讲究礼数,不然她这下已经糟糕了。“好,就这样说定了。我的弟子叫耶律质舞,你记住了。”李云昭伸出手掌,“君子一言。”多阔霍笑道:“驷马难追!”在她掌上轻拍了叁下。这叁击掌相约是江湖中人立誓的仪式,若是负了誓言,终身为人不齿。说完她身子一闪,眨眼间跃上了塔顶。白衫人瞧着她离开,才长松一口气,手扶着墙慢慢坐下。她以手抚胸,心有余悸道:“她没瞧出破绽。”这句话用回了她原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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