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江悬轻声问:“何瑞呢?”谢烬一滞:“还未安葬。”“将他葬入江家陵园罢。”“可是……”“我救他一命,也算他半个家人。”“……好。”说完这句,二人之间又没了话。今日巨变,无论谢烬还是江悬皆是身心俱疲,谢烬很久没打过这样累的仗,也很久没有受过这么狼狈的伤,江悬醒来后,他身体里绷着那根弦终于松懈下来,不知不觉握着江悬手趴倒在床上。江悬有所察觉,垂眸看见谢烬肩膀,目光停在上头那片血迹:“你的伤……还好么?”谢烬摇摇头:“小伤,习惯了。”江悬犹豫了一下,慢慢抬起另一只手,放在谢烬头顶,摸了摸他的头。谢烬今日绑了两条细细的黑色绳,从额头延伸至马尾,还有一只银质冠,样式简洁,刻有鹰羽纹样。江悬不自觉抚摸冠上的羽毛,谢烬安安静静,任由他动作,像一只听话的大犬。江悬问:“有人说过你像一只狼狗么?”谢烬抬眼:“谁敢?”江悬苍白憔悴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又摸了摸谢烬的头,说:“从小到大一直很像。”谢烬将将燃起的气焰因江悬一句话偃旗息鼓,他乖顺地趴回去,说:“你们离开之后,我便是谢将军,不是阿烬了。”江悬听懂他的意思。阿烬可以冲动、坦率、执拗、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也可以喊累喊痛,受了伤不必藏着,尽管哼哼唧唧去找江悬,要江悬为他包扎上药。但谢将军不可以。谢将军要英勇无畏、冷静沉着,要时时有威严,要撑得起西北的脊梁。只有眼下来之不易的片刻独处,他才能短暂的当一会儿阿烬。“阿烬。”江悬轻轻抚摸谢烬头,低声道,“你永远是阿烬。”“你可恶至极,江问雪。”
几日后,江悬终于能够下床。此时萧承邺已率军抵达新安行宫,立东都于此,昭告天下。京城这边,群龙无首、人心惶惶之际,内阁首辅钟怀瑾终于病愈,摇摆不定的众人连忙请他出来主持大局,承天殿上,本以为一向拥护正统的钟老会斥责秦王夺位之举,异或明哲保身、不做评判,不曾想钟老忽然转身面对殿外扑通跪下,仰天长叹,说自己对不住先帝。众人自然询问钟老何出此言,钟怀瑾两泪纵横,称先帝病重时曾将他召至床前,托付他辅佐四皇子萧长勖,他问先帝是否打算传位于秦王,先帝不置可否,只说老四贤德温厚,像自己年轻时。再后来先帝驾崩,晋王萧承邺最先入宫,众人赶到时,萧承邺与大太监赵朔还有太后一同从先帝寝宫内走出,称先帝临终口谕,传位于皇三子晋王萧承邺。钟怀瑾问赵朔先帝是否留下遗诏,赵朔答曰先帝走得突然,未写诏书,太后可作证。太后哽咽道赵朔所言属实,钟怀瑾虽心下疑惑,却无证据及立场质疑太后,传位之事便这么草草定了。“现下想来,先帝一向滴水不漏,怎会不提前拟好遗诏,其中定有蹊跷。何况先帝曾嘱托我辅佐秦王殿下,如此之暗示,我竟辜负了先帝信任,我着实该死啊!”钟老老泪纵横,久久不愿起身,众人一听便明白了,钟怀瑾如今是支持秦王的。无论他所言先帝嘱托是真是假,遗诏一事却是大伙都清楚记得的,天下人本就诟病萧承邺无诏即位,此言一出,愈令萧承邺所谓“正统”之位扑朔迷离。倘若真如钟怀瑾所说,先帝原打算传位于秦王,而太后与赵朔暗中勾连使萧承邺即位,那么如今萧长勖起兵夺位,便不算谋逆。朝中不乏审时度势之人,既然连内阁首辅都倒向秦王,他们实在没有理由再效忠一位大势已去的旧主,何况忠心于萧承邺者早已跟随至新安,留下来的人本就有易主的打算。如此一来,萧长勖正好顺水推舟“暂理朝政”,不过出于某些考量,仍旧没有即位。将军府内,谢烬与江悬一同用晚膳,顺便提起今日朝堂生之事。“事已至此,不知秦王还在等什么。”谢烬半是不满半是疑惑道。江悬今日第一次自己下床吃饭,仍旧只能吃些清粥小菜。他安安静静捧着碗,想了想,说:“秦王殿下深谋远虑,想必有他的打算。何况新帝登基之礼极为繁琐,需要时间准备。”谢烬撇撇嘴:“罢了,不想了。他们萧家的事,让他自己定夺罢。对了,一会儿饭后我得去趟秦王府,这回玄羽军伤亡惨重,有些善后事务要和王爷商量一下。”江悬点头:“好。”“你乖乖等我,有事找裴一鸣,他做不了主的去秦王府喊我。不过我应当很快就回来了。”谢烬喋喋不休地说着,江悬没忍住一哂:“你怎么变得如此啰嗦?”谢烬话音一顿,不好意思道:“我这不是放心不下你么?”“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知这句话让谢烬想起什么,只见他看着江悬,目光流露淡淡怅然:“我自己长大了,忘了你也会长大。”说完他站起身,不给江悬反应的时间:“好啦,我走了。你若困了便先睡,不必等我。”脚步声渐渐远去,连同谢烬的背影一起消失在江悬视线,江悬收回目光,微微垂下眼帘。
BL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