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烬开口,一个“我”字还没出声,只见萧承邺不轻不重丢下奏折:“好了。退朝。”“……”“恭送圣上!”大殿之外,众人鱼贯而出,谢烬和钟怀瑾走在后面。到门外,二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谢烬眉头紧锁,隔着人群对钟怀瑾摇了下头,示意赐婚之事非自己所愿,钟怀瑾会意,微不可察地点点头,二人相顾无言,各自离去。“岐川。”萧长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等等。”谢烬回身,顿了顿:“王爷。”萧长勖走上前:“你打算何时动身?”其余大臣都已走远,左右无人,谢烬想了想回答:“我想今晚再去见阿雪一面。然后连夜赶路。”萧长勖低头思索片刻,说:“也好。此去路途遥远,我叫人帮你备些行李,下午送至你府上。”“多谢王爷。”“你我不必客气。”“王爷呢,打算何时回醴州?”萧长勖封地在秦,长居醴州,此次回京本是为了中秋家宴,不曾想耽搁到现在。“你前脚刚走,我后脚跟着离京,恐怕会令萧承邺起疑。我打算先留在京中,静观其变,过些时日再走。”谢烬点点头:“那我们传信联络。”“好。”重重宫墙之内,江悬还不知道北方战事又起,也不知道谢烬今夜就要离开。昨天夜里下了点小雨,今早寒气袭人,天又凉了些。院子里树叶都掉光了,何瑞叫人搬来上百盆菊花供江悬玩赏,江悬不大感兴趣,任由它们在外头轰轰烈烈地开着,连正眼都没瞧过几次。用完午膳,他又钻进后院汤泉。天一冷,这口池子简直是江悬续命的灵丹妙药,若非太医不许他泡太久,他恨不得一天到晚都浸在水里。今日不知是水有些热还是清早受了寒,江悬胸口有些闷,时而呼吸急促,上不来气一般。泡了一会儿,他从水里探出身子,慢慢趴在石头上,闭眼休息许久,好容易才缓和了些。许是哪里又不对付了罢……江悬穿好衣裳,没叫玉婵,自己一个人回到寝殿。绕过屏风,看见萧承邺坐在自己床边。正值晌午,外头阳光正好,晒得屋子里暖融融的,萧承邺却面若寒霜,周身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冷意。江悬脚步顿住,蓦地生出某种不好的直觉。开口之前,萧承邺察觉有人靠近,眼帘微抬,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冷森森望向江悬。那一瞬间,江悬好像看到一条泥沼中阴鸷凶残的毒蛇。萧承邺手里紧握着什么东西,一根细细的黑色皮绳垂在掌边。江悬目光微落,倏然一滞。
只见他打开掌心,皮绳另一头,穿着谢烬送给江悬的那只骨哨。“阿雪,这是什么?”“睁眼看我。”“驰风,我没记错,是你小时候养的那只鹰。”“它不是死了么?我记得,是你进宫第二年死的,你怎会有它的骨头?”“谁给你的?”说话时,萧承邺站起身,一步步走来,最后停在江悬面前,缓缓抬手掐住江悬脖颈。“告诉我,阿雪。”熟悉的窒息感压向江悬,他张开嘴巴,被迫出痛苦的呜咽。秋猎这几日他将哨子带在身上,回来之后随手掖到枕头下面,本打算沐浴完再收好,一时疏忽,没想到萧承邺竟会翻他的枕头……眼看江悬眼角溢出泪水,呼吸越来越短促而沉重,萧承邺终于松手,冷冷吐出一个字:“说。”江悬脚底一软,踉跄着扶住一旁置物架,低头捂着胸口喘息:“是……秋猎那天,谢烬给我的……他以为我死了,所以,一直将驰风的骨头带在身上……”——还好那日见过谢烬一面。江悬心有余悸。否则他不知道要如何应付今日的萧承邺。萧承邺大抵是信了这番说辞,勾起唇角半笑不笑道:“谢岐川对你倒是有情有义,你死了这么多年,他都要随身带一块鹰骨缅怀。”语罢,他举起那枚骨哨,紧握在掌中,江悬意识到他要做什么,“不”字还没说出口,只听咔嚓一声闷响,萧承邺面目狰狞,生生折断那截骨头。江悬心口一窒,一颗硕大的泪水倏然涌出眼眶。“驰风……”碎骨咣当落入地面,被萧承邺踩在脚下。江悬未曾亲眼看见驰风如何在无尽的等待中绝食而死,但这一刻,他好像见到了他的鹰死在他面前。那只羽翼洁白、忠诚而勇敢的鹰,总是盘旋在漠北的蔚蓝苍穹,高昂而凄厉地鸣叫着,像天空中英勇的守卫。江悬离开时它只有八岁,按照鹰的寿命,它本可以再活几十年。但它死了。江悬跌倒在地,心口像被人撕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痛得他喘不过气。萧承邺抓住他手腕,硬生生将他从地上拽起,阴狠而冷厉道:“你就这么舍不得他给你的东西么?”江悬没有回答。萧承邺手上愈用力,神情已近乎扭曲:“你是朕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你的命、你整个人都是朕的。你身上只可以有朕给你的东西,知道么!”那只手如铁钳一般,几乎要折断江悬手腕,江悬痛得皱了皱眉,缓缓抬起头,看向萧承邺的眼神空洞而冷寂。这样的目光仿佛一根尖锐的刺刺进萧承邺心口,他忽然暴怒,像拖拽一头动物尸体那样把江悬拖出寝殿,用力掼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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