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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宜睡(2 / 8)

沼泽里划动身体游走。说不上这是否是个好梦,贾诩头痛欲裂地把脸埋在他颈间,闭上眼睛放缓了呼吸,紧紧裹住寝被。

雨越下越大。

决裂之后,他们已经有很多年彼此讽刺挖苦,互相设计坑害,桃娘河水春流到冬,冬流到夏,数不尽的怨恨里挤不下方寸之地容曾经无话不谈的人安枕。事到如今,再要贾诩睡在郭嘉之侧,他只觉得累,夜色和广陵潮湿的空气密不透风地压下来,比当年的积尸如山不差什么了。我哪里被救出来过?贾诩阖上眼,心里空荡荡地重复,我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没有死在壶关,只是没死而已。

贾诩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死亡,在年纪最好的时候他想一头撞死在郭嘉那个气魄惊人的狂想之下,当郭嘉无数次发着高热,越来越笃定地低声喃喃着要找到救世的英雄,披着单衣扶病痴望着窗外时,他不知怎么张了张嘴,话语和真心顺着喉咙呕出,砸在地上,沾了灰。

“我替你找。”

郭嘉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突兀地停了。他低着头,肩膀缓缓放松,半晌才移过视线,没有去接贾诩递到面前的药碗,两手柔顺地垂着。骤然安静下来的房间没有让贾诩清醒,他只是以为这双手的挣扎是想要抓住些什么,就被郭嘉扯进满地烂泥中:贾诩的少年时代一直是谨慎又不善言辞的,夫子教他要如何,不论郭嘉再怎么逗引也是如何,认真得无趣。贾文和怎么说得出这种话来?郭嘉混沌的思维来不及细想,他快烧糊涂了,声音又轻又哑,睁着没什么神采的眼睛露出个像是要哭的笑容,好像散尽了肺腑里最后一丝生气。

“找不到的。我看不见……阿和,阿和,怎么办……”

那种比酒还烈的狂妄充盈了他,贾诩只是看着就觉得心神激荡,他终于胜过了任何时候都游刃有余的郭奉孝,他当然应该就这么看着,郭嘉会在没完没了的发热中熬干心血,他会和普天下所有人一样咽下最后一口气。贾诩隔着十数年的怨恨窥伺着过去的自己,眦目欲裂地看见自己在郭嘉身边坐好,悄然把腰挺得笔直,以此掩盖少年人刚刚开始抽条的单薄,面临着什么严峻考校似的又开始紧张到抿嘴,亲手给他喂下手里的药汁。

甘草,柴胡,一点干姜……真是可惜,真是不公平,那竟不是碗鸩毒,只有些疏风补正的东西。

他不懂怎么照料病人,一勺一勺地舀那苦汤,郭嘉也不说,好像没尝出滋味似的咽下去,木木的。才喝下去几口,他就推开碗要躺,额上又开始沁汗。贾诩早就知道他这副做派,平时的药兑着酒喝,病的时候更缠人,只要离了看管,哪怕只是去换条冷巾,郭嘉就会立刻把温热的药连同胆汁酸涎全数呕出来,干干净净。贾诩不无恶意地想,虚寒的脾胃让他几乎就是一个绵软发烫的人皮口袋,手一松,他就倒下去了。怎么让他多遭些罪呢?

调羹递上来时水面纹丝未动,与郭嘉不同,贾诩的手是在奔马上开猎弓的,因此更筋骨匀亭,更稳。他知道,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那个贾诩深深地看着郭嘉的眼睛,回答道:

“那就让我来。”

郭嘉没有说话。他极轻微地迎着贾诩的注视眨了一下眼睛。粘稠的松脂裹住飞蛾也是那么快,贾诩忽然想起自己当年绝不会像郭嘉似的拖着腔说话,用那么多气声,他下意识又抿了一下嘴,生怕他听不清楚般短促又决然地重复:

“我来。”

那碗药到底灌了下去,代价是贾诩的一条腿。

郭嘉从他那条断腿上轻盈地迈过去,好像在学宫时翻过一道矮墙一样容易,照旧用那假惺惺的腔调去对着广陵王撒娇卖惨,好骗两个烟酒钱。广陵王某日问起,郭嘉没骨头般靠在她肩上抱怨,不就是弄断他一条腿,至于么?

贾诩想说不至于。这条腿,是马蹄踩断的也好,是刀砍斧凿的也好,哪怕是一场大病废掉的,也比你郭奉孝唆诱我去做什么英雄,却又出尔反尔,满口鬼话好得多!真该撕了你那张嘴,贾诩阴沉地站在廊下,死死攥着赖以代步的手杖,他离开时挺直了腰,肩膀却难看地歪斜着,脚步声一轻一重,身后的郭嘉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不知是实在太痛还是出于报复,贾诩停在广陵王面前,猩红的眼睛堪称平和地凝视着她,就这样上下打量片刻,广陵王问,先生看什么呢?

“在下实在想不明白,只好来请殿下解惑:郭奉孝究竟看上你什么,他选了你……”

松脂层层包裹,滴在他的背脊上。贾诩觉得快意,笑得越发真诚了,声音低柔,蛇吐信一样,眼睛却直勾勾盯着自己昔日的学长,那只耳坠垂在他肩上,晃动的金翠流苏就像学宫摇曳的新柳,让人想连皮带肉地扯下来折断:“殿下啊……想想吧,看看我的腿……”

“再想一想,要不要信郭奉孝的鬼话。”

雷光闪过,映出郭嘉那双低垂的,毫无笑意的竖瞳。不同于奉孝学长澄澈的金棕,沉积已久的满腔算计和杀机把它变得混浊,透出一点灰惨惨的绿,来不及看清,郭嘉就阖上眼,又气息虚浮地咳嗽起来。

广陵王把他架回暖阁,怕他见了风真死在绣衣楼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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